眼，才回味過來自己是被吻了。舒容予半支起身體，被顧澤難得呆滯的表情逗得低笑起來：傻孩子。

顧澤低下頭。舒容予語聲中的親昵與這個稱謂都讓他心生酸楚。

舒容予又躺了回去，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似乎陷入了沉思。

想聽一個故事嗎？片刻之后他輕聲問。

顧澤心頭一跳：如果你愿意講的話。

并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

沒關(guān)系，我全都想聽。

舒容予閉上了眼睛，一時沒有出聲。當(dāng)他終于開口時，卻說得緩慢而遲疑，仿佛在打量某處年代久遠的遺跡。

有個普通的三口之家，夫妻相處和睦，唯一的兒子也非常可愛。但只有一個孩子畢竟有些孤單，所以當(dāng)妻子再次懷孕時，雖然是個意外，他們?nèi)耘f決定生下來，讓兩個孩子互相做伴。夫婦倆都希望能有個女兒，可惜最后出生的又是一個男孩。

看見新生兒的時候，父母雖然表現(xiàn)出開心的樣子，但心中還是藏著一絲不應(yīng)有的失望。這并不是因為他有什么缺陷，而是因為他的哥哥太出色了。同樣年幼的哥哥似乎繼承了父母所有的優(yōu)點，比瓷娃娃更精致漂亮，而且聰明得超出了年齡。相比之下，這個弟弟就遜色了許多。

夫妻倆當(dāng)然知道這種比較和偏愛都是不應(yīng)當(dāng)?shù)摹Ｋ麄兤诖鹤幽茉诔砷L中顯露出招人喜愛的地方，然而在漸漸長大之后，他依然是個平凡的孩子。既沒有過人的天分，也不會討好大人，只有乖順和安靜勉強可以算作優(yōu)點。他安分守己地上學(xué)放學(xué)，吃飯睡覺。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沒人費心去了解，反正不外乎作業(yè)、同學(xué)、無聊的玩具吧。有時候，他們簡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與此相反的是他的哥哥。這個長子一天比一天引人注目，無論走到哪里都是關(guān)注的焦點。在他身上仿佛有種惡魔般的魅力，只要他愿意，不僅能讓別的孩子俯首稱臣，連成年人被那雙烏黑的眼睛注視著，多半也會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天生就是一名支配者。

這對夫妻雖然寄望于長子，但也盡量公平地對待兄弟倆。他們供兩人接受同樣的教育，哥哥毫不費力取得的成績，弟弟卻要非常用功才能達到。同樣的鋼琴譜，哥哥掃過一眼就能流暢演奏，弟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練習(xí)。似乎弟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襯托出哥哥的優(yōu)秀。

當(dāng)哥哥長大到念初中的年紀，他的美貌已經(jīng)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不管是誰看見那樣一張臉，都會愣怔一會兒。那并不是令人愉快的青春活潑之美，比起太陽，他更像是黑洞漸漸地，連他的親生父母都察覺到了異樣。已經(jīng)過了孩童時期，作為男性那么漂亮是不吉利的。而這個長子還顯露出了更多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讓他們既引以為傲，又隱隱害怕著。他智力驚人，卻不熱衷于學(xué)習(xí)，也不喜歡同齡人的游戲，即使偶爾參與其中，也只是為了獲得威望與服從。他的關(guān)注點全在與年齡不相符的事情上。

有幾回，他的父親發(fā)現(xiàn)自己放在書房抽屜里的文件被人移動過。盡管父親不相信僅從那些不完整的文件中能看出什么，當(dāng)他對上長子的目光時，卻有一種被看透了的可怕感覺。真的可能嗎？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是從什么時候起脫離了掌控呢？

做商人的夫婦倆平時忙于工作，剩余有限的精力幾乎全耗在了長子身上。不可避免地，那個空氣般平庸的小兒子愈加被忽略了。好在他早已習(xí)慣了平庸，雖然寂寞，但還算正常地長大了。在很小的時候，他每次生日許下的愿望都是相同的，希望父母和哥哥能多陪自己玩一會兒。后來他發(fā)現(xiàn)許愿沒有用，撒嬌或是哭鬧也收獲不到效果，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更加聽話一些而已。

旁人所說的手足之情，在這對兄弟之間并沒有多少體現(xiàn)。哥哥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讓人為自己瘋狂。有時他會心血來潮地逗一下弟弟，看著對方僅僅因為自己的靠近而快樂起來，覺得十分好笑?；蛘咚麜⑿χf幾句惡毒的話語，然后觀察弟弟哭泣的樣子，就像觀察一件試驗品。

這世上的人在他眼中都是試驗品，弟弟只是其中最無趣的一件。

慢慢地，弟弟發(fā)現(xiàn)了家人都在撒謊。母親溫柔地夸獎自己給她的賀卡，卻在第二天就忘了它的存在。哥哥始終面帶微笑，其實卻是在生氣。他很害怕他們生氣，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而他們也從不明說。他成長為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每天做的就是努力不給他人添麻煩。不知不覺中他學(xué)會了一項本領(lǐng)。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它足以被稱為本領(lǐng)。

他僅憑語聲就能猜出一個人內(nèi)心的想法。

母親夸贊賀卡的時候，心里正在想別的事。哥哥一秒鐘前還是高興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意興闌珊。這些信息對他很重要，因為如果自己不及時作出反應(yīng)，就會聽見生氣的聲音

舒容予停了下來，因為靜靜聽著的顧澤突然俯身，抱緊了他。

年輕人的懷抱堅實而溫暖。舒容予依舊閉著眼，抬手摸索到顧澤腦后的頭發(fā)，用手指輕輕梳理著。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某方面超過哥哥。

才不是。悶悶的聲音從肩窩里傳出來，他樣樣都比他哥強。

舒容予輕笑了幾聲。顧澤就著擁抱的姿勢躺到他身旁：后來呢？

讀高中的時候，哥哥出柜了。

事情的起因是與哥哥同校的一個男生割腕自殺了。警察在遺書中發(fā)現(xiàn)了哥哥的名字，打電話到他家進行調(diào)查。接電話的是他父親。

那天晚上弟弟被鎖在書房門外，模糊地聽見父母與哥哥在里面說話，父親在怒吼，而母親在哭。他不敢敲門，又不敢走開。但很快地，吼聲和哭聲都低弱了下去。他無從知曉他們談了些什么，卻永遠也不會忘記房門再次打開時，父母看向哥哥的眼神。那眼神陌生而冰冷，仿佛站在他們面前的不是親生兒子，而是什么嗜血的妖魔

哥哥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柜了。父母再也沒在他面前提過那件事或者不如說，他們從那以后就不怎么和他說話了。校方對那個男生自殺的原因三緘其口，但流言還是迅速擴散開來，哥哥經(jīng)過的地方總有人指指點點。就是那個人害死了他，他們說，你只需要看看那張臉。盡管如此，哥哥的追求者有增無減。這世上總有一些人，能讓人心甘情愿、前仆后繼地為他們?nèi)ニ馈?/br>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對于兄弟兩人來說，或許都是各自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哥哥連表面的順從都懶于維持了，夜不歸宿地玩了一陣。而弟弟，有生以來第一次得到了父母的關(guān)注。

對長子徹底死心的夫妻倆，終于將目光投向了平凡的幼子。現(xiàn)在繼承家業(yè)和傳宗接代的期望落到了弟弟身上。父母語聲中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