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的波瀾忽然微微涌動(dòng)，仿佛有風(fēng)掠過湖面，粼粼閃閃，“我一見到你，就下不去手，我也想知道為什么?！?/br>
    半晌，她合了合眼，眼角隱隱可見水流細(xì)長(zhǎng)，“當(dāng)年我的那個(gè)孩子若是能生下來，想來如今也與你差不多大吧?！?/br>
    日出江河現(xiàn)，松葉濤濤，綠浪濤濤。

    九千策面色不動(dòng)，沒有說話。

    樓夕昭捂著唇緩緩的咳出了一口血。

    自斷心脈，死期將至。

    “這朝陽(yáng)……真美啊……”她道。

    “嗯?！本徘Р邞?yīng)著。

    “小白是個(gè)可憐的孩子，自幼被人封在蠱井里，心智不全，生長(zhǎng)得也比尋常人慢一些。你這個(gè)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顧她。”

    “好?！?/br>
    朝陽(yáng)如血染透半邊天，樓夕昭吩咐完了后事，抬眼看著九千策那樣冷峻的面容，低低問道：“策兒，我就要死了，你開心嗎？”

    鳥兒自天上日輪中間飛過。九千策沉默半晌，道：“我一直很敬重您。”

    樓夕昭聞言輕輕笑了笑，“兒子長(zhǎng)大了……就是不親娘……”

    葉落隨風(fēng)起，飄搖進(jìn)金黃的云層里。

    樓夕昭緩緩合上了眼睛。

    “我啊……從來不后悔養(yǎng)了你的……”

    ☆、第146章 夜月侯

    夜里月色傾瀉如水，映得院中枯竹微起寒芒。

    許都，二王子府。

    披甲士兵執(zhí)著手里冷白長(zhǎng)槍，層層包圍在灰白府墻之外。

    墻內(nèi)屋中燭光微搖，有將領(lǐng)解開門上鐵鎖，朝屋中那人道：“二殿下，郡主有請(qǐng)。”

    屋中桌邊，二王子許嘉文聞言緩緩起身，淡笑道：“勞煩將軍帶路?！?/br>
    一路回廊曲折，通向一處院落。

    院里有竹林閑亭，亭中一人，一桌，一琴，一椅。

    深秋月色清寒，卻不及那人一身冷銳令人心寒。

    夜風(fēng)拂得那人長(zhǎng)袍輕飄，月白清清。

    “稟郡主，人帶到了?！睂㈩I(lǐng)拱手道。

    “嗯，退下吧?！卑貧鹂粗h(yuǎn)處無星無辰的天，沒有回頭。

    將領(lǐng)躬身告退，柏氿撫著手里微涼的玉屏簫，緩緩道：“聽聞二殿下精通音律，琴藝無雙……”微微轉(zhuǎn)身向許嘉文看去，“不知殿下可愿賞臉，為本郡主奏上一曲？”

    許嘉文微揚(yáng)起唇角，行到琴邊坐下，隨手撫出一段滑音，恬淡問道：“不知郡主想聽什么？”

    “二殿下想彈什么？”

    “不如我為郡主彈一曲，可好？”

    “請(qǐng)?！?/br>
    夜色如浪如濤，琴聲浩蕩渾而醇，這曲調(diào)并不激烈，卻于沉沉的低音里透出厚重的蒼茫來，仿若一夕之間看進(jìn)山河更迭，歲月奔流。

    白玉階，朱門啟，新王立。一眨眼又成斷壁殘?jiān)?，書中史記寥寥?shù)語(yǔ)。

    江山賦，覆江山。

    英雄折骨，紅顏蒼老。

    永夜漫漫，日又升起。

    柏氿負(fù)手，看著這位恬靜淡泊的二殿下，眸光依舊如冰封苦寒。

    半晌，她執(zhí)起手里的玉屏簫應(yīng)和上他的琴音。

    許嘉文眸光一亮，唇角又上揚(yáng)了幾分。

    蕭音深沉，潛藏鋒芒，如萬里孤山山崖陡峭，于是那琴音便漸漸柔和了下來，似山底江河隨風(fēng)微漾。

    一曲山河，終歸于土。

    夜色漸深，樂音漸止，柏氿放下手里的簫，淡淡道：“二殿下，愿你下輩子投個(gè)好人家?！?/br>
    許嘉文抬手抹掉唇角溢出的血，靠上椅背，眼底微光漸起，輕笑道：“多謝郡主最后送我一程，我這輩子能聽到這樣鏗鏘又蒼涼的蕭聲，值了，值了……”

    言罷緩緩合眼，唇角余笑。

    柏氿眸光一凜，起身離開了二王子府。行出府門，便有牽馬左右上前問道：“郡主想去哪兒？”

    柏氿踏上御車，“去地牢。”

    石砌墻，暗火把，黑木樁，稻草鋪在陰濕地上。

    地上一人無眼無耳無舌，抱著自己的雙膝縮在角落里，微顫著瑟瑟發(fā)抖。

    曾經(jīng)一國(guó)之王，如今已成階下之囚。

    柏氿站在牢房外，看著角落里的許宣王，向左右侍從確定：“瘋了？”

    “是?！笔虖膽?yīng)道。

    柏氿輕輕挑了挑眉。

    她不過才把這宣王關(guān)在牢里關(guān)了三天，沒有嚴(yán)刑也沒有拷打，這人卻瘋了，還真是脆弱。

    “既然瘋了，留著也是無用，”柏氿淡淡道，“那便殺了吧?！?/br>
    “是，”侍從頷首，“這宣王的尸體該如何處理？”

    柏氿忽然想起許謙文那樣殘破不堪的尸體來，眸光驀地一寒，“鞭八百，然后丟進(jìn)亂葬崗里去喂烏鴉?！?/br>
    言罷柏氿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再去看這不成人樣的許宣王。

    出了男牢行至女牢，許梓瑤抓著牢房門的木樁，微白著臉色朝她問：“夜jiejie，我二哥他……”

    “你想見他？”柏氿問道。

    “……想?！?/br>
    “那好?！卑貧鹪谠S梓瑤手心里放了一枚小瓷瓶，“吃了它，沒準(zhǔn)你還能在黃泉路上追上你二哥哥，一起投個(gè)好人家，來生再做一對(duì)兄妹?！?/br>
    許梓瑤唇色一白，眼底泛起水霧，“夜jiejie，我二哥他明明是無辜的呀，你為什么要這樣狠心……？”

    “無辜？”柏氿微微皺眉，眼鋒一凜，“在其位，行其事。你二哥哥只知音律不問政事，他用著官吏王室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享樂了這么多年，可曾為許國(guó)百姓做過哪怕一件事！他貴為王子，卻沒有盡到王子該盡的責(zé)任，怎么擔(dān)得起無辜二字？”

    她問得很重，砸在許梓瑤心里。許梓瑤微微一顫，顫得眼角滑落下淚來。

    柏氿壓了壓心底的慍怒，緩下神色，“罷了，現(xiàn)在再說這些也沒有用。這藥我給你了，你吃下它之后不會(huì)有任何痛苦，只會(huì)有一些犯困。等你睡著之后，便能見到你的二哥哥了?！?/br>
    許梓瑤握著藥瓶，呆怔半晌，輕輕道：“夜jiejie，謝謝你。”

    柏氿抿唇忍下眼底微晃的眸光，狠心背過了身，“下輩子，我等你來殺我?！?/br>
    許梓瑤卻是笑了笑，“夜jiejie，如果真有下輩子，我想做你的meimei，親meimei?！?/br>
    眸中波瀾猛地一漾，柏氿尚未來得及回頭，卻聽身后傳來一聲人體倒地的輕響。

    火把躍然映著地牢灰白的墻，柏氿緩緩合上潤(rùn)潮的眼眸，沉沉下令：“厚葬她吧?！?/br>
    天圣帝十三年初冬，許國(guó)滅。

    許國(guó)王室盡數(shù)凋零，郡主夜柏?cái)z政為侯，世人稱：夜月侯。

    夜月侯持政的第一天，有朝臣問：“許國(guó)已逝，國(guó)號(hào)將改。不知侯爺心里可有中意的國(guó)號(hào)？”

    那一天，夜月侯看著殿外初升的朝陽(yáng)，半晌，道：

    “千（謙）陽(yáng)。”

    ——許國(guó)篇完——

    ☆、第147章 認(rèn)主

    中原有千陽(yáng)之國(guó)，千陽(yáng)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