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呢？楊戩是在賭，押上了天眼，以及孫悟空對自己的感情，結(jié)果他賭輸了，一敗涂地。

五百年的謀劃，四年的西游，在此刻看來，彷如一個笑話。

楊戩不應(yīng)該出生，他的出生就是一場錯誤，楊戩甚至不應(yīng)該活著，他活著就是一個笑話。

楊戩抬起眼，仰臉看著天空。天空全變成了紅色，有一團(tuán)小小的黑影掠過，伴隨著“嘎嘎”的叫聲，楊戩知道了那是烏鴉飛過。

丹田內(nèi)還是空蕩蕩的，法力是不可能恢復(fù)了。

楊戩很想挪動一下身體，這種側(cè)臥的姿勢很不舒服，不過沒有半點力氣，試了試便作罷。從眼里不停涌出血來，凝固在臉上，黏黏的，楊戩很想擦一擦，手同樣動不了。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地方就是眼皮。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紅色，血一樣的紅色。楊戩聽說孫悟空從煉丹爐里跳出來的時候看東西也是紅色，如今輪到自己了。果然是輪回，是報應(yīng)。欠他的，終究都還給他了。從此后楊戩再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孫悟空，因為孫悟空也對不起他。他們相愛，同時也相互欺騙和傷害。沒有對錯，他們扯平了。

慢慢的，視野里的紅色變黑，仿佛天黑了一樣。

又一陣烏鴉的叫聲傳來，這次楊戩沒看到烏鴉飛過的黑影。

有什么東西落在臉上。楊戩感覺了一下，動了動臉部肌rou，吹了幾口氣，那個東西在眼前飄飄蕩蕩地落下去了。應(yīng)該是片烏鴉的羽毛。楊戩是猜的——他已經(jīng)看不見了，他瞎了。

他依然大睜著瞎掉的雙眼，向著天空。

他盡全力保持著仰頭的姿勢。

母親說過，二郎是三個孩子里最堅強(qiáng)的，你一定要照顧好meimei，無論發(fā)生何事，meimei可以哭，你不能哭，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如果實在忍不住了要哭的話，那么就仰起頭，這樣眼淚就倒流進(jìn)心里，誰也看不見你在哭。

楊戩一直按照母親所說的去做。他現(xiàn)在就仰著頭。

他這輩子只大哭過兩次，第一次是楊家滿門被滅，第二次是母親在眼前被生生曬死。

楊戩有時也覺得自己冷血，一個不會哭的人，怎會有感情？

風(fēng)漸起，過了一會，細(xì)碎的雪花飄了下來，落到地上便成為雨水，雨雪交加，楊戩臉上的血被沖了個干凈。

“娘……”

楊戩對著天空悄悄地說著話。

“下雪了，不，是下雨了?！?/br>
沒有回應(yīng)。除了風(fēng)聲，天地間再無任何響動。

楊戩只能看見一片黑色，墨一般漆黑的顏色。這顏色很壓抑，讓他絕望。

“娘，真的下雨了，你看啊……”

母親瑤姬早死了，那個無論何時都會支持他保護(hù)他的娘親死了數(shù)千年了，魂飛魄散，尸骨無存，再不會跟他說一句話。

“下雨了，不會有人知道……所以二郎可不可以在雨里哭一次……就這一次……”

狂風(fēng)呼嘯著，似在回答楊戩。

大顆大顆的淚水涌出，順著臉頰伴隨雨水滑落。壓抑的哭聲傳出，與風(fēng)雨聲混合在一起。楊戩身體僵直，對著孫悟空遠(yuǎn)去的方向，淚流滿面。

第93章

雨雪下了多久，楊戩無法判斷。對于瞎掉的楊戩來講，時間已失去了意義，黑天還是白天都沒有分別，眼前一片漆黑，沒有半絲光芒。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導(dǎo)致半邊身子發(fā)麻，地上的小石子硌著右肋，氣血不通，之前腹部的重傷未得很好的修養(yǎng)，隱隱作痛。楊戩最想做的事就是翻個身，這個平?？雌饋碓偃菀撞贿^的事此刻變得頗為艱難。

將所剩無幾的真氣在體內(nèi)游走一遍，果然，身體脆弱得仿佛一個初生嬰兒。待力氣稍微恢復(fù)了一點，楊戩費力地把身子翻過來，仰躺著。這個簡單的動作耗盡了剛凝聚的力氣，楊戩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抬起重如千斤的手，擦了擦臉。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楊戩的身軀。感到有點渴，張開嘴吃了幾片雪花。按照一慣的行功方式修行起來，以意念引導(dǎo)著體內(nèi)微弱的真氣。真氣運(yùn)行未結(jié)束，暫時只能躺在地上不動。衣衫先被雨淋濕，又被凍結(jié)成冰霜。如果不是偶爾起伏的胸膛顯示著他的生氣，恐怕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具死尸。

楊戩不是個遇見點困難就想死的人。

自殺是弱者因失敗而產(chǎn)生的行為，是無能的人為推卸責(zé)任而找的借口，楊戩向來最鄙視的就是自殺的人。

其實他經(jīng)常覺得撐不下去。他曾經(jīng)想過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與人對敵時的悍不畏死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潛意識中覺得就這么死了也挺好。

父親死了，大哥死了，母親死了，三妹有了丈夫不再需要他，沉香當(dāng)了司法天神勿需cao心，孫悟空出了五行山忘記自己，什么親近的人都沒有了。三界那么多人，楊戩卻是一個人獨自活在這個世上的。

他的喜悅和悲傷，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來承擔(dān)。當(dāng)然，很多情況下，楊戩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悅還是悲傷，他慢慢失去了感情，變得麻木，在數(shù)千年的寂寞里習(xí)慣了享受寂寞，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擔(dān)起千鈞重?fù)?dān)，迎接人們的希望與失望。

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他挑著擔(dān)子走著，聽見路兩旁人們的贊譽(yù)或嘲諷，走得一往無前，義無反顧，從不停歇，從不回頭。

他是除如來外法力最高的人，是受萬人景仰高高在上的昭惠顯圣二郎真君，是手握三界生殺大權(quán)的司法天神。路兩旁的人看到的只是楊戩的風(fēng)光，他們沒有看見楊戩的寂寞、孤獨、悲涼、矛盾和無奈。人們更希望看見一個無所不能的二郎神，而不是真實的具有人類感情的楊戩。人們特別愿意相信，二郎神是需要蕓蕓眾生敬畏的人，與脆弱沒有半點聯(lián)系。在世人眼中，二郎神是一座堅固的堡壘，永不會有倒下的一天。

數(shù)千年來楊戩獨自一人走著這條寂寂人生路，不會害怕和惶恐，亦早丟掉傷心氣餒等無用情緒，他一直走得很好，他從不祈求別人的幫助，甚至鄙視別人對他膚淺的理解，但他無法避免地覺得疲累。

楊戩太累了。

現(xiàn)在他躺在地上不能動，才有空想想過去，體味一下“閑人”的感覺。他想歇一歇，他想一睡不起。閉上眼，感受到雪花掩埋了自己的身軀，他覺得愜意。如果什么都不管，就這么扔下所有，其實也蠻好，死了就一了百了，所有的煩惱都不復(fù)存在。

問題解決不了，剩下的唯一辦法就是逃避。人的天性中似乎有一種無法避免的本能，就是逃避現(xiàn)實。

楊戩躺著雪地上，大睜著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