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我想了五百年，撐了五百年。”他擦了擦旗子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直起身子，“老二死了，老四死了，老六死了，老三叛變了，老五也在上個月死了……你怎么才來？”

孫悟空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立刻趕來，路上并不曾耽擱。你就是牛魔王？”

那魁梧巨人回頭，長相粗獷，眼若銅鈴，頗為英武陽剛。他站直了身軀，像一座山壓在面前，擋住了光線。“你不應(yīng)該直呼我的名號，你應(yīng)該叫我大哥，七兒，我等了你這么多年，你還是什么都沒有想起來嗎？”

七兒，他也叫他七兒，跟死去的獼猴王一樣。

孫悟空的頭有點疼。并不劇烈，卻持續(xù)不斷的疼，時刻提醒著孫悟空，有些不該想的，不能想?？墒菍O悟空要怎么去控制自己的思想呢？一個人如果連思想都不得自由，這是一種多么大的悲哀。

孫悟空一見到牛魔王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他提不起半點殺意。他確保自己不認(rèn)識牛魔王，在他的記憶力從沒有牛魔王這號人物?？墒撬娴哪艽_保嗎？

老虎精說石頭，你發(fā)過誓不會忘記我的。

蝸牛精說你有沒有想起來，哪怕一點？

大鵬王說，你頭頂有束縛。你有家。

獼猴王說，花果山，水簾洞，七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孫悟空就算是個傻子，也察覺到不對勁了。

他們叫他石頭，他們叫他七兒，他們說兄弟，他們說誓言，他們寧死不忘報仇，他們要屠盡神佛，他們說孫悟空，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根本不配叫孫悟空。

可是孫悟空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孫悟空自己并不知道。

右側(cè)的太陽xue一跳一跳地刺痛，孫悟空知道他要開始頭疼了。

疼痛會使人軟弱嗎？也許吧。

一次頭疼，他可能不會屈服，硬是要想；兩次三次，無數(shù)次，常年的頭痛折磨下，孫悟空屈服了，習(xí)慣了不想不該去想的事情。

孫悟空很煩躁，腦海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掙扎，叫囂著要出去。他低下頭，用大拇指按摩著右側(cè)太陽xue。

牛魔王轉(zhuǎn)身倒了一杯酒。酒杯極大，竟是用人的頭蓋骨做的，牛魔王的食中兩指就扣在頭蓋骨的眼窩里，舉起了酒杯?！斑@酒杯是老五殺死的神仙的頭蓋骨制成，杯里的酒叫‘塵醉’，你還記得‘塵醉’嗎？這是你最喜歡的酒，當(dāng)年你在天上為官，偷了好多‘塵醉’給我們……”牛魔王臉現(xiàn)痛苦之色，毫無預(yù)兆地嘴角溢出鮮血?！澳菚r七兄弟天天一起喝酒，那段日子路過花果山的人聞到酒香就會醉倒一個月。塵醉有讓人忘記凡塵的功效，據(jù)說也可以讓失去記憶的人想起過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孫悟空仿佛看到老虎精阿明、蝸牛精、大鵬王、還有死在他懷里的獼猴王，他們都是說著話忽然吐血。孫悟空看著同樣情形的牛魔王有點明白了，就像自己會頭疼一樣，他們受的禁制是吐血。自己頭疼而不致命，他們卻會死掉。

牛魔王毫不在意舔了舔嘴角的血，“呸”地一口吐了出去，將酒杯放在一旁，摸著桌上的旗幟。

“花果山毀了，我在積雷山堅守你的旗幟。”牛魔王拿起旗桿，手腕一抖，三丈長的猩紅大旗展開，在高大的牛魔王手里獵獵作響。旗面被牛魔王抖得筆直，上面出現(xiàn)四個大字，字跡遒勁有力，甩得龍飛鳳舞，像要飛到天上去一般——齊天大圣——刺痛孫悟空的雙眼。

“五百年了，今天我終于可以對你說一句，你雖然不在，可是我，牛魔王！妖王的結(jié)義大哥！”牛魔王“哇”地一下又吐了口血，但他面不改色，繼續(xù)說道，“沒有辱沒‘齊天大圣’這面旗幟！沒有給我們的齊天大圣孫悟空丟臉！”

牛魔王說的話在孫悟空心里炸起了滔天巨浪。

他說花果山結(jié)義七兄弟孫悟空是老七，他說孫悟空以前是妖王，他說，孫悟空，你就是齊天大圣。

孫悟空忽然覺得恐慌。

他想捂住耳朵。

不要聽，不要聽！我不要聽，這樣我就永遠(yuǎn)不知道……

牛魔王放下旗桿，再一次拿起酒杯，遞到孫悟空面前，“喝了這杯酒吧……”牛魔王嘴角不停涌出鮮血，他這次連擦都懶得擦，直勾勾地盯著孫悟空。

孫悟空的恐慌加劇。

不要說，不要說了！再說你會死的！

舉著酒杯的那只手很穩(wěn)，仿佛孫悟空不喝，他就會一直這樣舉著，舉到天荒地老，舉到他死為止。

看孫悟空沒有接，牛魔王微動了一下嘴唇還想說什么。

孫悟空心中大急，不能再讓他說話了！他會死的！無論如何要阻止牛魔王說話。

孫悟空掣出金箍棒，一棒挑飛了酒杯。

酒杯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骨碌碌落在地上，酒水灑了孫悟空一臉。有少許酒水流進(jìn)了孫悟空嘴里。很熱的酒，一股辛辣沖進(jìn)孫悟空胸膛，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牛魔王愣在當(dāng)?shù)亍?/br>
孫悟空收回金箍棒，抹了一把臉上濺到的酒水，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走。

牛魔王在他后面叫道：“站?。∧悴荒芴颖?！”

孫悟空不回頭，化為一道白光飛了出去。

牛魔王追出，小妖在洞外各持兵刃站成兩排，唯獨沒有孫悟空的影子。

守衛(wèi)無一人見到孫悟空走出摩云洞，看來孫悟空是變化了形態(tài)飛出去的。眾人不識孫悟空的厲害之處，也無人注意飛蟲之類，更說不清有沒有其他可疑的東西經(jīng)過。只一眨眼的工夫，孫悟空就不見了。他既會七十二變，又能一個跟頭翻出十萬八千里。他要是想跑，誰能追的上？

牛魔王怒道：“這么多人守不住摩云洞，我要你們有什么用！”

玉面狐貍拍著他的胸口：“大王息怒，妾身一定為大王找出孫悟空?！?/br>
牛魔王怒不可遏地下令：“搜山！挖地三尺也要把孫悟空給我找出來！”

第86章

孫悟空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跑。他只知道如果他不走，牛魔王一定會不管不顧地說下去，說到吐血而亡為止。貌似這種咒法對法力越高的人效果越不明顯，牛魔王的法力看樣子是他們之中最高的。老虎精死了，獼猴王死了，牛魔王絕對不能再因自己而死去。

孫悟空隱隱約約知道，他以前好像有六個結(jié)義兄弟，自己是最小的，牛魔王是老大。在他的記憶里原本沒有這回事，但大家都言之鑿鑿，由不得孫悟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