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蓋了厚厚的毛毯，坐在椅子上。這椅子叫做輪椅，兩邊按了兩個木制輪子，可以讓人在后面推著走。坐在這種輪椅上的一般都是殘廢。椅子一邊站一人，左邊那人眼若銅鈴，右邊那人鼻子龐大，兩人皆是一副兇神惡煞，虎背熊腰的樣子。三人面前放著一張桌子，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桌旁立著一個豎幡，上書一個大字：“卜”。

看來是個算命的。

楊戩和孫悟空同時停在這人面前。

孫悟空停住是因為這個人很奇怪。他身上帶著濃厚的妖氣，應(yīng)是道行高深的老妖，但是在遠處卻感覺不到他的妖氣。他的妖氣凝注不散，像是被什么東西壓制住。孫悟空細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他頭上竟有一片佛光。充滿妖氣和佛光的妖怪，孫悟空還是頭一次見。

楊戩停住是因為他認識這個人。在楊戩印象里，這人不僅不是個殘廢，還是個法力高強手持畫桿方天戟縱橫天下的人物。距離上一次見面才過數(shù)百年，而今他為何變成這般殘廢摸樣？

那人開口道：“兩位留步，相逢即是有緣，卜上一卦如何？在下免費送的。”

楊戩謹慎地停住不動。

孫悟空湊過去，拿起案上的毛筆，在紙上隨便寫了個字，抬頭對他說道：“就測這個字。”

那人接過紙張，只見上面寫著個“空”字，力透紙背，筆畫張牙舞爪，透著一股狂妄之氣。展顏一笑：“好字?！?/br>
孫悟空的字跡無論如何稱不上好字。

那人吹干紙張，道：“空，上xue下工，工者為人，頭頂天，腳踏地，正是上天下地，中間站著你自己，可惜頭頂上多了一個xue字，便備受欺壓，不得翻身。這個字，說明你此刻頭頂有束縛，不得自由。而你的束縛，就是你的洞xue，你的居住地，你的家。”

孫悟空道：“裝神弄鬼。”西行路很久沒有碰見妖怪，原來是在集賢鎮(zhèn)等著他們呢，看來這次的妖怪又弄了個新花樣?！皩O悟空流浪四海，無以為家，何來束縛？”

“不，你有家。”那人直盯著孫悟空的眼睛說道。

說完這句話臉上忽現(xiàn)痛苦之色。左邊那人急忙為他輸送真氣，右邊那人替他倒了一杯茶，道：“三弟，你這又是何苦？”他不理會，喘了一會，揮開左右二人，不錯眼珠地看著孫悟空。他右半邊臉有燒傷的痕跡，直愣愣盯著人看的時候，就有些嚇人。他臉上痛苦之色越來越重，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毫不在意地擦去，嘴唇顫抖，還想說些什么。

楊戩上前一步，道：“你不要再說了?！?/br>
那人把目光從孫悟空身上移開，對準了楊戩。

“你特來此地，意欲何為？”楊戩問。

“我想看一眼……”目光轉(zhuǎn)向楊戩身后的孫悟空，“……他?！?/br>
“現(xiàn)在你看到了?！睏顟煊袔追诌瓦捅迫说氐溃斑€不走？”

那人低下頭去，悲涼一笑，“好，我走?！?/br>
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真開始收拾東西了。收拾好之后，由那二人推著，經(jīng)過孫悟空身邊時，他停了下來，將一個酒葫蘆遞給孫悟空，“送你?！?/br>
孫悟空不接。

他的手就那樣直直地伸著，似乎就算天上下刀子，他的手都不會縮回去。

楊戩擋在孫悟空面前，伸出手，“我替他接了。”

“你不夠資格。”

孫悟空聞言大怒，就要沖出去，被楊戩橫臂攔住。

楊戩對那人道：“什么都不要再說，你快走！”

那人看了楊戩后面的孫悟空半晌，轉(zhuǎn)開頭，目光不知落在何處，“當年也不知是誰，妄想讓花常開不敗，樹萬年長青，天永遠晴，草永遠綠，他說他想讓蝸牛不活得那么卑微，老虎不吃rou也能生存，候鳥不用飛來飛去累死在路上……當年也不知是誰，說要讓每一個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著，讓每一個人都獲得自由?！彼萑肓嘶貞浿?，“后來他學了那么大的本領(lǐng)，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成功，我們所有人都以為追隨他我們就自由了，可最后又怎么樣呢？只是徒增殺孽罷了?！?/br>
說完這番話后他問孫悟空：“你真的殺了阿明？”

第63章

輪椅上那人問孫悟空：“你真的殺了阿明？”

“誰？”孫悟空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那人不再說話，孫悟空的反應(yīng)讓他無話可說。

他這次出來，先去祭拜了老虎精阿明，才來集賢鎮(zhèn)看孫悟空。他即便見到阿明的墓，也不肯相信阿明死了。當年阿明也死了，后被孫悟空從地府找出魂魄，施法重生。這一次，妖怪死后魂不歸地府，停留在人間一天之內(nèi)便魂飛魄散，還有誰能讓一個不存在的魂魄重生呢？可是那只有著羞澀笑容的老虎，怎么可以就這么死去呢？阿明還沒有見到他最崇拜的石頭站在云端俯瞰人間，沒有見到兄弟們在一起把酒狂歌縱情歡笑，沒有見到三界眾生獲得自由。

不止阿明，這么多年，兄弟們一個個都死了，他恨不得死的是自己。他終于明白死去的人是幸福的，活著的剩下的人才是最悲慘的。當年的神妖大戰(zhàn)，滿天神佛面前，他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兄弟們一個個倒下，他不想打了，他想給花果山留個根，他想給齊天大圣留一個東山再起的資本。他看著群妖背后“齊天大圣”的旗幟在風中展開，心里想，石頭，我不能打光你所有的家底，你不在，三哥得守住你留下的家底，無論如何，不能再死人了。

他從沒有一刻后悔過投降。即使這使他失去了雙腿。

但在這一刻，他看見忘卻了的孫悟空的這一刻，他頭一次質(zhì)疑當年的選擇。

如果當年戰(zhàn)死該多好，就不用像今天這么傷心。

他陷入回憶的沼澤無法自拔，他開始喃喃自語，低下頭，輕輕念著：“齊天大圣啊齊天大圣……”

他身邊兩人聽見了他的念叨，神色悲傷。楊戩聽見了他的念叨，也陷入了回憶中。孫悟空聽見了他的念叨，說了一句誰也想不到的話：“齊天大圣？我知道他?！?/br>
眾人驚呆。

那人一下子激動起來，如果不是雙腿已殘，看樣子幾乎想向?qū)O悟空飛撲過去，語音顫抖著說道：“你真的知道齊天大圣？”

“當然?！睂O悟空斬釘截鐵道。

“他是誰！”不僅是那人在激動，連楊戩都豎起耳朵等著孫悟空的回答。

“他是我必須要殺的兩個人之一！”

那人一愣：“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孫悟空道：“當年觀音菩薩救我出五獄山地牢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