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這件事，不如說他更氣憤孫悟空的態(tài)度?！叭瓴坏剑阋褮⒘藘砂俣?，有時我會想，恐怕西天還沒到，世上的妖怪先被你殺光了！”唐僧的聲音大起來，“功德分就那么重要？”

“很重要，有了功德分就能成仙?！?/br>
“成仙就那么重要？”

“重要?！?/br>
“……”

唐僧不再跟孫悟空說話，默默折了一根粗壯的樹枝，在厚厚落葉堆積的地上挖坑。

孫悟空收起金箍棒，跳上樹，抓住樹枝蕩來蕩去。

土地雖軟，唐僧的工具卻頗不趁手，挖坑的工作進(jìn)行得很不順利。沒一會就大汗淋漓。唐僧抹了把汗，越是艱難，反而越激起了唐僧的骨氣，打定主意不求那只猴子幫忙，心想就算是挖到天亮又怎么樣呢，總之要葬了老虎精。

夜幕沉沉，山林里偶爾幾聲鳥叫，一陣蟲鳴，更顯荒寂冷清。在凄清的夜里，唐僧肚子的叫聲是那么明顯，想不去注意都不行。

唐僧畢竟是個沒有絲毫法力的凡人，手掌磨破了皮，他拄著樹枝歇了歇，喘口氣。

“嘭！”一個野果掉在唐僧腳邊。青紅色，有拳頭大小，是唐僧他們經(jīng)常用來充饑的東西，叫做五味果。唐僧抬頭，向樹上望。

那只猴子手拽著樹枝在空中翻著跟頭。

“多謝。”唐僧撿起五味果。眼前黑影一閃，猴子站到了面前，一把打掉他手里的五味果。“我允許你吃了么？”

唐僧看了一眼孫悟空，嘆道：“你明明心里不是這樣的，為什么要裝出這幅樣子？”

孫悟空的眼神一瞬間變得無比迷茫。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碧粕焓窒朊O悟空的的毛發(fā)。右手即將落在孫悟空頭上時，被他毫不留情地?fù)]開。唐僧揉著被打紅的手背，再次意識到這只猴子跟馬戲團(tuán)里隨便摸的猴子是不一樣的。

孫悟空推開唐僧，右手成刃，向下一揮，地上立即出現(xiàn)一個大坑。孫悟空抱起老虎精的尸身，扔在坑里，遲遲不肯落土。

唐僧不催促他，盤坐于坑邊，又念起往生咒。

孫悟空蹲在坑邊，一動不動，從夜色沉沉一直蹲到晨光熹微，姿勢都沒有換過。

一個喜歡蹦蹦跳跳到處亂竄的人忽然靜了下來，會讓人受不了的，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唐僧心想。

孫悟空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平靜得像沒有風(fēng)波的湖面，那湖面清澈，光亮，彷如一面鏡子，鏡面上反射的光阻擋了別人向湖底窺探的視線。

天亮了。

太陽竭盡全力沖破云層，在給世間灑下溫暖的橘黃色的光。

孫悟空發(fā)梢凝了許多露水，在清晨的朝陽下晶瑩剔透。

唐僧走近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叭怂啦荒軓?fù)生，節(jié)哀?！睋Q來的是孫悟空的一聲“滾”。唐僧道：“好歹我也是你師父，你別總是這樣……”孫悟空二話不說，反手一掌，擊向唐僧，堪堪要碰到唐僧胸膛時猛然頓住，伴隨著一聲痛苦地大叫，孫悟空雙手抱頭，倒了下去。

唐僧的眼神里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孫悟空用力揪著頭上的毛發(fā)，痛得五官扭曲，大叫道：“唐三藏，總有一天我要?dú)⒘四?！?/br>
唐僧道：“我說過我沒有念緊箍咒，我根本不會緊箍咒，為什么你從來不信？”

“觀音菩薩說是你用緊箍咒來控制我的！要不然，為什么我每次對你不敬就頭疼？”這句話用盡了孫悟空全部的力氣。說完后他便疼得在地上打滾，像有什么東西在擠壓他的頭，不停地擠壓，要擠到腦漿崩出來。疼痛像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間歇越來越短，連綿不斷地襲來。

孫悟空想把手塞進(jìn)嘴里咬著，卻抖成一團(tuán)，手腳不聽控制。想大喊大叫，也許叫出來就好了，張開嘴又呼不出聲音。四周似乎沒有空氣了，快要窒息。汗水流進(jìn)眼睛里，眼前一片血紅，鮮血一樣的視野中出現(xiàn)一個人影，身穿盔甲，頭戴發(fā)冠，背披黑色大氅，看不清臉，模糊的影像，漸漸遠(yuǎn)去。孫悟空心中突生一股強(qiáng)烈恨意，趴在地上伸出右手，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別走！我要?dú)⒘四恪睂?shí)際上他發(fā)出的只是細(xì)小的嗚嗚聲，沒人能聽清。

唐僧扶起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疼昏了。

豬八戒找來，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唐僧給老虎精的尸身覆土，孫悟空倒在一旁昏迷著，雙手抱頭，身子蜷曲成小小的一團(tuán)，看上去是那么可憐和柔弱，讓人無法想象他清醒后的不可一世。

豬八戒用腳尖踢了踢孫悟空的腰，臉上怎么看都是一副幸災(zāi)樂禍。“呦，猴子又頭疼了？”

唐僧皺了皺眉。

“你的威風(fēng)呢？”豬八戒繼續(xù)嘲諷?！澳阍诟呃锨f殺我的手下時的威風(fēng)哪去了？你不是天天嚷著要烤了我的豬蹄嗎？”

唐僧忍不住道：“你變了，北斗，你以前絕不會這樣幸災(zāi)樂禍，又膽小如鼠，只敢在孫悟空昏迷后放肆。”

自從開始西游，唐僧還是第一次叫他北斗。

豬八戒“哼”了一聲，“你也變了，你以前天天笑，就算對著一朵花，也是歡喜的目光，現(xiàn)在呢？”

“西游的路太苦了，我有時笑不出，可是我們大家是同伴，為什么不團(tuán)結(jié)一點(diǎn)？”

“團(tuán)結(jié)又能怎樣？”

“能更早到達(dá)西天，取得真經(jīng)，結(jié)束痛苦?！?/br>
“哈哈哈，你是不是騙猴子騙習(xí)慣了，對我也說這種話？”豬八戒仿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大笑起來，“都說到了西天就功德圓滿，可是西天在哪呢？根本就沒有西天，沒有真經(jīng)，沒有正果，西游是二郎神和如來的一場博弈，我們都是棋子，我們沒有權(quán)利喊‘?！∥覀兇嬖诘囊饬x就是在西游路上不停殺妖怪！殺、殺、殺！”豬八戒看著自己的雙手，“我這三年殺的人，比我過去五百年都多。我每一天都夢見冤魂找我索命，卻不知道何時能結(jié)束殺戮。”

唐僧道：“也許不用殺妖怪，打退他們就可以了?！?/br>
“不殺了妖怪，妖怪就來殺我！我不殺妖怪，猴子也會殺！猴子已經(jīng)瘋了！”豬八戒轉(zhuǎn)頭瞪著孫悟空，“誰天天殺人都會瘋的！他現(xiàn)在頭疼越來越頻繁，就是因為他心里的殺意已經(jīng)止不住了，早晚有一天，他會失去神智，到時候他第一個就會殺了你！因為殺了你，就可以散伙?？墒悄忝看味妓啦涣?，你是如來佛祖和二郎神選中的金蟬子，你每次被妖怪抓了都沒事，實(shí)際上你存在的意義僅僅是給我們一個殺妖怪的理由罷了。”

豬八戒頹然坐倒：“我后悔了，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