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映得天際像著了火一般，紅得刺眼。

“俺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br>
楊戩回頭，見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雙手將一根金色的棒子壓在肩上，晃晃悠悠地走過來。那少年穿一件藍布小褂，頭上斜插木釵，生得極為可愛，圓臉蛋，黑眼珠，唇邊兩個小梨渦，似笑非笑，風流俊俏。

“孫悟空……”有些說不清的心緒縈繞不散，楊戩不想有人打擾他，卻又有一絲對于溫暖的渴望。楊戩不知道想不想見到孫悟空，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如果此刻出現(xiàn)的是別人，一定不想見。

“俺知道今天是灌江口楊府被滅門的日子，是你父兄的忌日?！?/br>
孫悟空走到楊戩近前，將金箍棒插在三尖兩刃槍旁邊，斜倚著金箍棒，懶散而隨意。他跟筆直站立的楊戩，形成鮮明對比。

“你那么站著不累嗎？”孫悟空用金箍棒蹭著后背，問楊戩。

“習(xí)慣了?！?/br>
“有時候覺得你活得真累。像俺，想跳，就跳跳?！睂O悟空原地跳了一下。“想叫俺就叫?！睂O悟空雙手捶胸，“嗷嗷”嚎叫起來，最后看著楊戩的眼睛說：“想哭俺就哭?！?/br>
楊戩沒反應(yīng)，面無表情，又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天神樣子了。

“俺一路跟著你，你想事情想得入神，沒發(fā)現(xiàn)俺。不過俺看你一個人的時候都沒掉一滴眼淚?！睂O悟空湊到楊戩身前，楊戩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孫悟空惱于楊戩的逃避退縮又毫無辦法?！耙粋€人的時候，再撐著就可笑了，你今天不想哭？”

“想哭?！睏顟炱届o地道，“只是忘了怎么哭?！睏顟煺f這話的時候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悲傷之色。

孫悟空仿佛又看見夢境里猶如一尊雕塑的二郎神。這個人，越是悲傷，面色越是平靜。這些年的歷練，天宮里的勾心斗角，讓他臉上像戴了一個面具。司法天神需要一個面具。面具戴得時間長了，就跟他的臉長到一起了，想摘也摘不下，并且，這個人從來也不想摘下。孫悟空清楚地記得夢境里楊戩殺大金烏的時候面無表情。

“其實俺很羨慕你?！?/br>
孫悟空靠著金箍棒，歪著身子，撥動著被風吹到額前擋住眼睛的發(fā)絲。

“俺羨慕世間一切有父母的人?！?/br>
“我也很羨慕你。”

楊戩站得筆直，三尖兩刃槍在身后兩步遠的地方同樣筆直地挺立。風吹起楊戩黑色的披風，襯得他的身形更加挺拔。

“我羨慕世間一切能放肆地歡笑哭泣的人。”

“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睂O悟空道。

“不，骨子里是一種人。”

孫悟空想了想，點點頭：“對，骨子里，一樣。你看人比俺準?！?/br>
太陽已完全沉入山那邊，戀戀不舍地把余輝灑滿大地。西方的天際出現(xiàn)了火燒云。像有什么魔物在掙扎突圍，張牙舞爪地伸出紅色的觸角，染指純凈的天空。有時魔物占了上風，紅色就多一些，有時另一方打贏，紅色就收斂一下。孫悟空想象著這是兩方在開戰(zhàn)，在晚風中愉悅地瞇起眼睛，道：“這里的夕陽還不算美，花果山的晚霞才叫一個漂亮。俺小時候最愛抓著大樹爺爺?shù)臉渲κ幥锴?，看海天一色，太陽沉到海里去，映得整個世界一片火紅。哪天有空，俺帶你去花果山看夕陽。”

“我不喜歡夕陽?！睏顟煲部粗鞣酵t的天際。

“因為它會讓你想起鮮血？”

“是?！?/br>
孫悟空不知道怎么安慰楊戩，而且楊戩也不需要別人的安慰。

孫悟空從懷里摸出一張菱形的平安符，遞給楊戩?！八湍阋粡埰桨卜Ｄ憧偸亲窖蛘?，處于危險中，這符留著吧?！?/br>
平安符是凡間百姓為求心安，弄出的一個裝神弄鬼的無用東西。平安符不是道符，無絲毫法力，只是凡人相信能保平安。廟祝以此牟利，平安符多是他們所制。

楊戩覺得有趣，接過，奇道：“很像二郎廟的平安符?！?/br>
“就是在東涼城的二郎廟給你求的。”孫悟空道，“反正都是騙人，不要白白便宜了別家廟宇?！?/br>
楊戩微笑道：“你總是有辦法讓我笑?！逼桨卜m然無用，系平安符的紅線卻是孫悟空煉制的捆仙索所化，殊為珍貴。楊戩將平安符戴在脖頸上，道：“多謝你。”

“應(yīng)該是俺多謝你，在凡間農(nóng)家的這大半年，是孫悟空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光?！?/br>
楊戩承認：“我也很開心?！?/br>
“那我們永遠這樣，好不好？”孫悟空真誠地看著楊戩，以前所未有的認真口吻說道：“俺逗你笑，你只對著俺一個人笑，就這樣一輩子，我們在農(nóng)戶家里住一輩子，你說好不好？”

“你能放下誓死追隨你的兄弟嗎？你能放下一直以來的夢想嗎？你能做到永不回花果山嗎？”最后楊戩說道，“孫悟空，你不能裝一輩子小孩?！?/br>
孫悟空怒吼：“為什么不能！俺老孫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風兒吹過樹梢，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孫悟空看著楊戩，那人穿了一件黑衣，上繡蟠龍紋，那黑色讓孫悟空心情沉重。夕陽的最后一縷余輝也消逝在地平線上了，就像有人打翻了墨汁，天空突然暗下來，暗得毫無希望。楊戩的身影變得模糊，只剩一團黑色。

在這濃重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黑暗里，孫悟空聽見楊戩說：“我是神，你是妖，在農(nóng)家養(yǎng)傷期間，你我和平共處，傷好后，終究要兵戎相見。悟空，也許因為你是一只猴子，所以本性中帶有一絲孩子氣，但如果你僅有孩子氣，斷不會統(tǒng)領(lǐng)群妖許多年。我敬重的，是那個頂天立地神通廣大的妖王孫悟空，就如同你敬重的，是同樣縱橫三界難逢敵手的楊戩一般。”

楊戩從腰帶上解下一塊玉佩，遞給孫悟空。

孫悟空沒接：“這是什么意思？”

“還禮?！?/br>
“你從來不欠別人的，是嗎，就算別人送你一個故意逗樂的平安符，你也要還？”

楊戩拿過孫悟空的右手，將玉佩放在他的手心里。

“我知道我欠你的遠不止一個平安符。腿傷后全賴你照料，這份恩情是沒法還了。怪只怪我們相遇的時間不對，事到如今，你我注定是敵非友，這是天意?！?/br>
“去他娘姥姥的天意！”孫悟空大罵，“天意就是當人做不到某些事的時候找的借口，說到底都因為玉帝老兒。”孫悟空捏著玉佩，咬牙切齒道：“那勞什子司法天神不做也罷，你隨俺老孫一起反天吧！”

“楊戩絕不會反天?！?/br>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