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

    比如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需要好好組織語言才能回答如此沉重的問題。

    她編輯了很久才發(fā)出一條消息：“記得，又不記得。當(dāng)時我還小，具體記得的事情很少，但是爸爸的樣子，爸爸在我身邊的感覺卻從來沒有忘記過?，F(xiàn)在有時候還會想起來爸爸當(dāng)年每個周六帶我去一家音像店聽古典音樂CD的場景。就是因為他，我才會喜歡古典音樂的?！?/br>
    這些話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卻毫不懷疑他一定能懂。

    他顯然也是每說一句話都要思考一番，許久以后才回復(fù)道：“我連生母的樣子和感覺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一件事，她晚上要上班，經(jīng)常給我買Diary Queen的冰淇淋當(dāng)晚飯?！?/br>
    陸晚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頓時心酸得捂住了嘴唇。

    他又說：“有時候覺得我有了新的父母就忘記她，很不好。怕她會覺得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父母。”

    “不是的。”她先把這三個字發(fā)了過去，才繼續(xù)寫道，“當(dāng)時你年紀(jì)那么小，當(dāng)然不會記得很多事情。我也忘記了很多爸爸的事啊。原來我也覺得自己很不應(yīng)該，但是后來才知道，小朋友會有自我保護(hù)機(jī)制，會在長大的過程當(dāng)中忘記很多不開心的事情的。她一定也希望你過得開心啊?！?/br>
    房間那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陸晚云心一驚，以為他會過來，抬頭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只是翻了個身，好像沒有要起來的意思，才一半釋然一半失望地躺了回去。

    她在黑暗里豎起耳朵屏息凝神了很久，手機(jī)才再度震了一下：“可惜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很晚了，睡吧，晚安?！?/br>
    她沒有照例回他“晚安”，而是立刻說道：“不晚。明天沒有安排，你想聊到多晚都可以的?！?/br>
    他沒有回復(fù)這條消息。

    他的那個角落安靜極了。她覺得自己忽然產(chǎn)生了某種超能力，似乎隔著這么遠(yuǎn)，也能感應(yīng)到他在做什么。

    他應(yīng)該跟她此刻一樣，裹緊了被子，將整個人縮成一團(tuán)，努力地調(diào)整著呼吸，似乎這樣就可以把心底的傷口完美地藏起來。

    夜?jié)u漸深了，陸晚云一直沒有收到蔣一澈的回復(fù)，猜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著了，才努力合上眼睛想讓自己也睡下去。

    可是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很久，不但沒睡著，反而想上廁所了。

    糾結(jié)了一下，她披上外套，拿手機(jī)當(dāng)電筒，輕手輕腳地去了洗手間。

    回來時她怕光線晃醒蔣一澈，便把手機(jī)壓得很低，彎著腰進(jìn)了房間。

    蔣一澈睡的那張羅漢榻比較靠門口，她要回床上就必然要經(jīng)過他那里。

    她慢慢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不敢發(fā)出一點兒聲音，完全忘了其實他根本不會被吵醒。

    “晚云。”

    黑暗里，她的背后忽然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驚得她差一點兒把手機(jī)砸在地上。

    她停住了腳步，整個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晚云?！?/br>
    這一次她聽清楚了。

    她終于得償所愿，聽見了他的聲音。而他是在叫她的名字。

    他的聲音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無比低沉而深邃，像是管風(fēng)琴幽幽的共鳴。

    而那兩個字如此字正腔圓，她從來沒有體驗過聽到自己名字便心臟狂跳不止的感覺。

    陸晚云舉著手機(jī)轉(zhuǎn)身，恍然間外套都掉在了地上。

    她看見蔣一澈坐了起來，靠在羅漢榻的扶手上，正看著她。微光里他的神色那么認(rèn)真，仿佛在等一個最重要的回眸。

    她沒有思考便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面對面地與他對視著。

    他看著她，眼神在她的眼角眉梢長久地逗留。

    她抖了抖嘴唇，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只是臉頰漸漸熱起來。

    他伸手開了落地?zé)簦坪跸肟此吹酶宄恍?/br>
    他應(yīng)該想再說什么，只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自己的手機(jī)。

    “我叫你的名字，有沒有很怪？”他問。

    陸晚云飛快而認(rèn)真地?fù)u頭。

    他嘴角彎了彎，很欣慰的樣子。

    “田澄的那個問題，你的答案是什么？”他又問，問完了便放下手機(jī)，期待而有些膽怯地看著她。

    陸晚云猶豫了很久，才極其緩慢地打起字來：“如果是一份沒有結(jié)果的感情，我想我會選擇不要開始。我不想傷害別人，也不想被傷害。”

    看完她的回答，蔣一澈怔忡了幾秒，低下頭去，失落地說了一句英文。

    “I know I don’t deserve you.”（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陸晚云的英文并不好，但這句話她奇跡般地聽懂了。他的聲音十分陌生，卻又帶著一股宿命般的熟悉，熟悉得令她恍惚。

    她想到了夏天時那個沒有成功的吻，想到了當(dāng)時他那么溫柔，又那么期盼的眼神。

    她飛快地伸出一只手去，抬起他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

    “不，不是的。”她一邊搖頭，一邊說。

    他眼中還是那樣黯然，淡色的雙眸變得沉重許多。

    “我喜歡你?！彼脙芍皇肿プ∷囊恢皇直郏徛鴪远ǖ卣f，“我知道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不合適。我也知道，我認(rèn)識的，并不是完整的你。我沒有見過你工作的樣子，沒有見過你跟別人相處的樣子，沒有見過你玩樂的樣子。我見到的，只是特殊時期的你。盡管如此，我還是喜歡上了你?！?/br>
    這番話她知道為什么自己可以說得如此流利，因為這是她已經(jīng)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話，幾乎要在她心里生根發(fā)芽了?，F(xiàn)在這樣說出來，她不知道他能明白多少。而正是這種不確定，才給了她說出來的勇氣。

    接著她換了手機(jī)打字給他看：“是我膽小，我不敢把自己投入到一份不確定的感情里。怪我太懦弱。如果我能勇敢一點……”

    她沒有繼續(xù)下去，默默地放下了手機(jī)，抬起頭來跟他四目相接。

    蔣一澈看著她，溫柔地點了點頭，像是在表示諒解，接著向她展開雙臂，眼里似乎有一抹水光。

    她往前探身，輕輕地跟他擁抱在一起。

    他的懷抱很暖，很柔軟，像是一個美到不切實際的夢境。

    她能感覺到他側(cè)過臉來，將鼻尖埋在她的發(fā)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屏息了很久，才長長地呼了出來。

    那一刻的動情繾綣讓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撩起被他們兩個人夾在中間的被子，把她整個人裹了進(jìn)來。

    貼近他的一瞬，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再度猛地飆升了起來。

    接下來他們都沒有了動作，只是在昏暗的燈光下這么長久地?fù)肀е路疬@樣抱在一起，不需要說一句話，就能百分之百地明白對方的心，明白他們同樣的無奈，糾結(jié)，和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