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斂袖跪倒在她面前，“母妃，小楓真的無意這儲君之銜，小楓只愿親人平安康樂，若宋娘娘誕下皇弟，小楓也愿輔佐他共興大燕，求您收回成命！”

    話音入耳，棠妃猝然退了一步，美目透出戾氣，“你可知你在說些什么！”

    他咬了咬牙，“求母妃收回成命！”

    “你……”音語鏗鏘有力，猶如落鐵堅定，聞得棠妃剎時怒極。

    無法言說胸□□織膨脹的厲怒，她指尖疾顫，驀然揚起一巴掌便掠過去。

    頰間猝然一痛，慕容楓眼前一黑，沖力帶著他偏倒在地。

    耳畔嗡嗡作響，他定了一瞬，很快爬起來重新跪好了。

    “求母妃……收回成命！”

    棠妃目光如刺，寂靜許久，冷冷地閉上眼，“你執(zhí)意要我收回成命？”

    唇角很快浮起紅腫，少年的面龐卻破釜沉舟般的勇毅決絕，“求母妃！”

    “……好?！?/br>
    沒想到她竟會失口應(yīng)允，他瞬間抬起眼。

    棠妃淡淡地瞥過來，“我可以收回成命，但我收回成命的那一日，也便是我踏進黃泉之時。與其日后處處為他人摯肘，我倒不如干脆自裁了事！我給你三日考慮，三日后你若執(zhí)意如此——”

    一字一句落言于耳，慕容楓霎時大駭，木然地盯著自己的母親，心仿如墜進萬丈寒淵，半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你——想清楚！”

    ·

    不過半月，漫天的流言幾乎傳遍整個大燕國。

    時間一天天過去，整個云州幾乎都似被謠言吞沒，原本冷定的朝臣也紛紛沉不住氣，上奏求請慕容念廣下對策。慕容念對此卻依舊沉默，似乎大有放而不談之勢。

    而就在這時，流言忽然有了新的轉(zhuǎn)向——

    “君王宴，青鋒襲，帝女策，莫浪語?！?/br>
    “思君不見君，婉轉(zhuǎn)花林里?！?/br>
    變化最先起于一首歌謠，語調(diào)朗朗上口意味深長，一經(jīng)脫口便廣泛流布。僅僅幾日，帝都內(nèi)的孩童幾乎盡數(shù)習會，終日彌漫云州上空。歌謠暗指宴刺一案表面密隱頗多，實則是受定國公主的指使，只因公主與代國太子私相授受，卻暗遭燕帝阻止。公主胸臆懷恨，于是暗中連同代國太子于壽宴暗使殺著，欲謀弒父，以效前魏朝女帝的弒兄奪位之謀。

    此言一出，舉國震駭。定國公主的謾言層出不窮，雖日前有關(guān)定國公主與代國太子的越軌之言神乎其神，可關(guān)于此論卻多斥之于荒謬。但愈是如此猜度愈多，私下議論日盛一日，更助長了疑惑。

    來去各國的商旅通過他國來使言及壽宴之上的情形，確鑿了當晚定國公主和代國太子確在宴席中間離席頗久，且時段重合，無形驗證了真實。

    如此一來，風向巨變，一時之間，有關(guān)定國公主叛國弒上的流傳層見迭出。捕風捉影的猜忌聲越來越大，甚有文人墨客出文直指定國公主私通叛國，弒父妄上，可謂無德無孝，未若殺之——

    流言傳至代國，恰至此時代國復(fù)次遣使上書和親，無疑在原就盛焚的火上添了一把干柴。大半朝臣諫言和親，慕容念心頭躁怒，干脆下旨免了早朝避而不見，將本就難解的謎題迫成僵局。

    莫鈺一直未歸。

    平州的調(diào)查甚為艱澀，稍不注意便絕斷了所有線索，隨著時間愈久，心底隱秘的期待幾乎渺茫。這等程度的流言，必不可能是普通人可為。

    那么……能是誰？

    他與宴刺案會有何關(guān)系？

    他為何要針對素素？

    一張張翻著每日自平州遞上的密報，兩不相和的事件上辯不出任何頭緒。慕容梓一籌莫展，終日寢食難安。汝墳殿如今已被密封，規(guī)模甚于年前的禁足令，根本無法見到慕容素詢問細節(jié)。宴刺也好謠言也罷，一切進展皆處于進退兩難的階段，再度陷入困局。

    而似乎……朝審過后，也有許久，未曾見過小楓了。

    ·

    “還是不吃？”

    李復(fù)瑾剛一下殿，便對上了三雙失望的眼。

    撂了手中的盤盞，琉制的碗內(nèi)盛放的清粥還散著熱氣，微香四溢，粥面卻平整如綢，分明不曾動過絲毫。

    “已經(jīng)第四天了，這可怎么辦……”

    如笑揉蹭著紅腫的眼，哭泣令她的腔音略顯喑啞。近日以來的流言愈加污穢不堪，陛下雖明面幽閉了汝墳殿，實則卻為封鎖謠言，但禁不住多多少少依然會有只言碎語流傳進殿。慕容素終日避于寢殿不吃不喝，身體每況愈下，卻決然不允御醫(yī)診視，反讓宮人憂心不已。

    她是想以此表決自己的決心。如今滿朝文武皆諫言和親，輿情幾乎一面偏壓，陛下雖一直沉默不發(fā)，回避卻絕非良久之計。迄今為止和親無疑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可若如此——她卻寧可去死，也不愿就此委身嫁與敵國。

    回至住所，侯平已等候良久，見至來人，默然地遞上一封信箋。

    李復(fù)瑾眸光微沉，僅略略掃了一便，驀地便將信箋蜷入掌中。

    “不用等了?！蹦抗馔Ａ税朊耄寄烤o鎖。

    不知為何，進殿時慕容素那枯槁的容色竟一直暈在心頭揮之不去。他心間紊亂，沉了許久，緩緩嘆出了一口長氣。

    “通知下去，收網(wǎng)?！?/br>
    ·

    這些日子以來的局態(tài)如波云詭譎，風雨急戾，攪得皇城人心惶惶。

    三日后，事情竟開始出現(xiàn)轉(zhuǎn)機。

    莫鈺回來了。

    被一同帶回的還有一則甚微的線索，雖微細渺小，卻無疑是時日以來尋索中最重大的突破。其中所隱然牽涉的人已赫然越出辰淵閣所能控制的范圍，他只能先按捺不發(fā)，回都請命定奪。

    慕容梓在看過密函之后便大驚失色，幾乎難以置信。反復(fù)推敲沉吟良久，最終放下了密函。轉(zhuǎn)身望向身后的少年，“你確定和她有關(guān)？”

    “不確定。”莫鈺的身上有著風塵仆仆的味道，聽見她的問話，輕輕揚起半闔的眼，淡淡道：“證據(jù)如此?！?/br>
    慕容梓沒再說話，緩緩凝起了幽黑的眼。

    所尋查到的線索其實十分有限，幾乎同宴刺案并不相關(guān)，其中所蘊藏的訊息卻足以令人悚然。

    莫鈺起先在平州各方郡縣輾轉(zhuǎn)，卻一直無法探查出有關(guān)青鋒針的下落，只知此針早于十幾年前便已失傳。恰時民間又傳出定國公主私通叛敵的穢言，遍尋無果，莫鈺索性先棄掉了平州的探查，轉(zhuǎn)而攻尋流言的方向。

    謠言起于平州，深入探尋才發(fā)現(xiàn)其實是源自西疆的指令。順著線索一路查往西疆，幾乎僅憑推測便可探曉結(jié)果。西疆雖接壤西域經(jīng)貿(mào)繁盛，卻畢竟位處緣地，能在大范圍施加影響的人寥寥無幾，暗中尋索的所有結(jié)果，全部直指一人——

    五威將軍，棠黎。

    而恰至此時，不曾想竟偶然尋得了另一道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