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敢言語，獸爐里殘香散盡，這早朝時(shí)間過去大半，皇帝手中的筆卻在黃絹之上幾度落下，又幾度提起。最后，墨汁點(diǎn)透布帛，這一卷圣旨如斯沉重，到底終難落墨。

“也罷，傳朕口諭……”

“長樂郡主，品貌端莊，秀外慧中。自幼聰敏靈慧，旦夕承歡太后與朕躬膝下，太后與朕愛甚矣。今郡主年已豆蔻，適婚假之時(shí)，朕……下旨?xì)J定其為五皇子靖王正妃，加封和穆公主，即日大婚！”

79-3夢·叁

夕陽已沒，只在天邊依稀浮著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微紅。

當(dāng)太陽又一次升起，馬車已奔馳在一望無垠的千里沃野上，北首山脈連綿，蒙山已在望。

趕車的男子勒住韁繩，馬車停駐，他回轉(zhuǎn)身掀開車簾，里面的少女稍微探出頭來，看見外面雄奇景象，她彎起眼，似乎格外開心。

“太子哥哥，多謝你?！?/br>
對著男子微微一笑，少女低下頭，以手輕輕撫觸膝上少年冰冷的臉頰。

“我一直夢想有這么一天，能跟小五一起到塞外來看看?？蛇@塞外他來過許多遍了，卻總也不肯帶我來瞧一瞧?！?/br>
少女說著，忽而一眨眼，沖外面的男子調(diào)皮笑道，“太子哥哥，你說我哪點(diǎn)像那些閨閣女兒了？要說騎馬射箭的功夫，我雖及不上太子哥哥那般厲害，但跟小五比起來卻是一點(diǎn)兒都不弱的，他為什么就是不肯帶我來呀？真是個小氣鬼！”

男子始終一言不發(fā)，他深深看向面前的少女，他知她在強(qiáng)顏歡笑，縱使是最明媚的笑容也掩飾不住她兩頰的黯然。而她的眼睛雖然在發(fā)光，可她整個人卻像是已經(jīng)死去了，跟她懷中的那個少年一起，早就死去了。

那身艷紅的新娘嫁衣，大概就是最最鮮明的反襯。

“長樂……”男子輕輕喚了一聲。

少女卻猛地抬起頭，“太子哥哥你忘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靖王妃，出嫁隨夫，你應(yīng)該喚我一聲五弟妹……”

男子不忍心見她如此，他垂下眼，她懷中的少年也是一身紅衣，猶還帶有三分稚氣的面龐，慘白中泛著可怖的烏青，沒有一絲血色。

男子暗暗握緊了拳頭。

“太子哥哥，不要自責(zé)?！?/br>
少女的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她扯掉自己束發(fā)的絲帶，如瀑青絲垂落，在她手中輾轉(zhuǎn)悱惻。

“小五總跟我說，只要能讓太子哥哥當(dāng)上皇帝，他做什么都不會后悔，我也是一樣的，而對于我們來說……”

少女抽出少年腰上那把彎刀，刀柄精致，末端鑲嵌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太子哥哥，這把刀還是你送給小五的呢，如今就請你為我們做個見證吧?！?/br>
男子大吃一驚，正要阻攔。

少女出手速度卻極快，轉(zhuǎn)眼一截?cái)喟l(fā)削落，男子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眼睜睜看著她將少年的頭發(fā)也削下一段，再連同她自己的頭發(fā)，用紅色的絲帶仔細(xì)束在了一起。

捧著這束頭發(fā)，她將它鄭重放在男子手中。

從一開始，她就是微笑著的，笑顏燦爛一如塞外天邊那顆最亮的啟明星。

“太子哥哥，這是送給你的……你知道么？對我和小五而言，上窮碧落下黃泉，其實(shí)不管是生是死，彼此能在一起就都沒有區(qū)別，只是太子哥哥，以后我們就不能陪在你身邊了，你一定要多保重?！?/br>
少女下了馬車，將少年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她小小的身軀看起來如此瘦弱，戈壁灘上飛沙走石，可她每邁出蹣跚一步，腳下卻是那么堅(jiān)定無比。

男子不忍地跟著她，幾度伸手想要攙扶，都被她搖頭拒絕了。

直至終于上了一處小山包，少女才停住腳步，她坐了下來，小心讓少年靠著她，為了不讓他滑下去，她伸手緊緊攬住他的后背，兩個人就這么并肩坐著，對面是遼闊高遠(yuǎn)的蒙山山麓。

一只黑色羽翼的大鷹尖嘯著斜掠過天空，爪尖的羊羔掙扎著，微弱的呼吸淹沒在塞外的風(fēng)里。

少女抬起頭，目光一直追著那鷹，直到它消失在云和云的罅隙里。

“小五，你看啊，”她的頭輕輕靠著少年的頭，“下輩子，我們就做這樣的兩只鷹，自由自在翱翔天空，你說，好不好呢？”

“你不說話，那我當(dāng)你是同意了。”

“約好了，就不許耍賴……”

男子的眼睛忽而一陣生疼，或許是被風(fēng)吹進(jìn)了沙子，他不得已微微瞇起眼，驟然暗下的光線里，他只看得見相互依靠的那兩個昏紅的影子。

塞外的風(fēng)太大太大，吹起他們紅衣烈烈，真就似兩只振翅高飛的蒼鷹，寬大羽翼鮮紅如血，撲朔朔展開來，便占滿男子全部視野，一片燒灼般的顏色。

恍惚中，他看見少女軟軟歪倒在地，蜷縮著緊緊抱住少年。

男子猛撲過去，少女唇角沁出一縷鮮紅，心口插著那柄彎刀，夜明珠的光刺眼，可她面容卻平靜自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瀲滟如霞，正笑吟吟地望向他。

“太子哥哥，我要走了，他在等我……我要告訴他不能喝孟婆湯……我們會一起投胎……做塞外的一對鷹……”

男子嘴唇顫抖，他已經(jīng)說不出任何話，而自始至終，他一直都是聽她說話。

從她胸口涌出的血，大朵大朵，比她身上妖紅的嫁衣還要鮮艷。她的手艱難尋到少年的手，十指交握。

然后，她滿足地微閉眼，用力將最后一抹笑容牽扯出更加明顯的弧度，就像是生怕男子看不出她此時(shí)——無法比擬的喜悅和開懷。

“太子哥哥，別難過……”

她喃喃，聲音越來越低。

“你……并不是一個人啊……”

“喜歡他……就說出來吧……”

“說出來……或許……就能……在……”

第80章番外·十重夢（2）

80-1夢·肆

喜歡他……就說出來……

程方遠(yuǎn)抬起手，用手背遮住眼睛，他知道，他是做夢了。

已經(jīng)兩年多沒有做過這個夢，他本以為他都完全忘記了，卻沒想到這夜里批閱奏折，他竟然會睡著，而且還做了這個夢。

提起筆來，想要繼續(xù)未完的事務(wù)，可是才剛寫下一個字，他就不得已頓住筆，腦子里夢境中的景象徘徊不去，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