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賈母極為親近，什么話都敢脫口, 總將賈母哄得前俯后仰。

    桌子上, 倒像是成了她一個人說話的地方。

    黛玉不由轉(zhuǎn)頭瞧了瞧。

    今日寶釵安靜極了，迎春、惜春更是閉口不言。

    只有探春時不時與史湘云對上一兩句話, 透著些一同長大的熟稔。

    吃了飯。

    史湘云便賴在賈母身邊，繼續(xù)陪著賈母說話。

    賈母抬頭瞧了瞧黛玉，想要將黛玉留下來, 但又不大好開口。

    黛玉瞥見了她面上的猶豫之色, 心下隱隱有些失望。本該是親近的外祖母, 如今反倒成了陌生人。

    黛玉斂起目光，也不再看史湘云與賈母說話的樣子，轉(zhuǎn)身同寶釵一并走了出去。

    待出了賈母的院兒，惜春才走到黛玉的身旁來, 小聲道：“方才她是故意給你瞧呢?！?/br>
    故意給她瞧？

    瞧什么？

    黛玉一愣：“誰故意給我瞧？”

    惜春卻搖搖頭，又不肯細(xì)說，只帶著自家丫頭，跟著迎春、探春回抱廈廳去了。

    寶釵在一旁笑了笑，道：“她說那史大姑娘呢?！?/br>
    由寶釵這樣一點，黛玉倒是立時便明了了。

    原先她并未往史湘云身上想去，如今才驟然想起來，方才吃飯時，史湘云嘴上便不曾停過，后頭待吃完了飯，也還要與賈母偎著說話。

    這不正跟小孩兒一樣，怕被奪了長輩寵愛似的，便故意在她跟前，以示與這榮國府何等親近，又與賈母如何的好。

    黛玉搖了搖頭：“我本來也……”

    本來也不大在乎了。

    只是這話不好在外頭說了。

    寶釵也不多言。

    能點出史湘云來，便已改了她往日的作風(fēng)了。

    她與黛玉告了別，轉(zhuǎn)身回了梨香院。

    第二日。

    黛玉起身梳洗完，便和三春賞梅去了。

    她裹得極為厚實，只怕寒風(fēng)侵入。

    幾人在院子里頭見了，便獨獨黛玉穿得最多。

    偏她又身形瘦弱些，這樣穿得多，卻也不見臃腫，反而面上生出了一分稚氣來。

    丫鬟們在亭子里支起爐子，溫了茶酒。

    又放了點心，rou干，還有些瓜子核桃。

    這頭坐了才不一會兒，便聽見有笑聲近了。

    那笑聲爽朗，躲也躲不得，直直往耳中鉆。昨日黛玉才聽了這聲音，自然不會忘記。心下知曉該是史湘云過來了。

    史湘云倒是沒什么。

    只是黛玉還記著她昨日說要尋什么“愛哥哥”頑去。

    黛玉忍不住問：“昨日史大姑娘說的愛哥哥是甚么人？”

    探春失笑：“什么愛哥哥？說的便是寶玉了。她那舌頭繞得很。好好的二哥哥，便叫她喚成愛哥哥去了?！?/br>
    黛玉微一驚訝。

    也不知是否她想得多了。

    這史家大姑娘一口一個“愛哥哥”，莫不是也心中喜歡那寶玉不成？

    探春此時拿了塊點心吃，小聲道：“從前老太太還想著撮合她與寶玉呢，可惜了……倒是讓靈月鉆了空子。”

    黛玉聞言，垂下眼眸，神色有了點冷意。

    外祖母倒是cao心著寶玉。

    也不知曉見了多少姑娘都想著說給寶玉。

    前頭有個湘云，后頭有個她。

    外祖母恐怕也未必如何真心想為寶玉選個好妻子，她這一手挑的，凈是她這邊的親戚了。

    想著想著，也不知為何，黛玉竟覺心下有些惡心。

    這頭探春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說了。

    因為史湘云已經(jīng)進(jìn)園子里來了。

    她遠(yuǎn)遠(yuǎn)見了這邊的人影，當(dāng)即便呼喊了起來：“你們自個兒在這兒頑，竟也不喊我?！?/br>
    說罷，史湘云便走近了。

    她進(jìn)了亭子，挨著黛玉坐了下來，道：“可是在這兒吹風(fēng)頑呢？”

    探春笑她：“你才愛吹風(fēng)頑呢，這是梅花開了，便過來瞧瞧。”探春頓了頓，又問她：“不是說去尋寶玉了嗎？怎么往這邊來了？”

    史湘云嘆了口氣：“我去了，幾個婆子將我攔住了?！闭f罷，史湘云還多有些委屈：“興許是久不在府上住了，他們便不大將我瞧得起了。”

    探春微微尷尬地笑了笑：“胡說什么吶，哪里是瞧不上你。只是這個時候也確實不大好去尋寶玉，他房里頭還有人呢?！?/br>
    “誰？”史湘云滿面困惑，“襲人jiejie？還是晴雯？”

    探春搖頭：“哪里是呢。你之前回了家，怕是不知道，寶玉如今已經(jīng)結(jié)了親了，那寶二奶奶還在房里呢。幾個婆子自然不好放你進(jìn)去了?！?/br>
    史湘云仿佛被釘在了那里，動也不動。

    半晌，黛玉才聽見她喃喃道：“竟是成親了？我怎么……怎么半點消息也不曾得呢？”

    她的模樣有一分失魂落魄，黛玉一眼便瞧了出來，她怕是真心喜歡寶玉的。

    只是想到這里，黛玉便不禁皺了下眉。

    若是這樣的話。

    昨日這史家大姑娘詢問外祖母她可定了親，莫不是便怕她與寶玉走得近了，奪了她的位置？

    這樣便實在好笑了。

    這邊亭子里正一片氣氛凝滯呢，園子外頭卻又有腳步聲近了。

    只見得一道紅色人影閃進(jìn)園子里來，隨后就聽那人影歡喜地道：“meimei！湘云meimei！”

    黛玉哪里識不得這聲音。

    這不正是賈寶玉么？

    一旁的史湘云原本還略見低落，這會兒倒是又猛地站起身來，嘻笑著迎上去了：“如今見愛哥哥一面倒是難了。”

    黛玉再一瞧亭子外。

    緊跟著賈寶玉進(jìn)來的，還有個靈月呢。

    靈月的面色這會兒已經(jīng)青了。

    第七十二章

    也不知是誰大聲喊了句：“二奶奶走得慢些, 當(dāng)心摔了?！?/br>
    這一聲立時便將史湘云從一片歡喜中拽了出來。

    史湘云從凳子上起身, 探頭朝亭子外看去, 見距離寶玉不遠(yuǎn)的地方，立了個嬌俏的姑娘。

    不，那不是個姑娘。

    她梳著婦人髻, 穿著一身紅裳, 身上的富貴氣逼人得緊。

    史湘云的目光不自覺地繞著她打了個轉(zhuǎn)兒。

    她頭上戴的簪子, 史湘云是見過的。

    王夫人不愛穿戴之物，但她屋中卻收著不少好東西。史湘云早年便曾聽王夫人院兒里的彩霞說起過, 說那幾根好模樣的簪子，將來都是要留著賞給寶二奶奶的。

    史湘云雖說出身史侯家，但卻父母早亡, 因而過得并不寬裕。

    她要想戴這般模樣的簪子釵環(huán), 得靠老太太賞她才成。

    老太太早又與她透過幾分，要將她嫁給寶玉的心思。她只當(dāng)這一切便是順理成章的?？扇缃駞s不知哪里冒出來個女人, 做了寶二奶奶，富貴加身。

    再瞧瞧她呢？

    竟是顯得寒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