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

他原本，并不想來戰(zhàn)場。即使他護國心切，也并不想來這動輒身死魂消的地方。

然，沒有辦法。

當(dāng)年藍玉一案牽扯眾多，且大多冤死，正是這無盡生命的哀嚎怨恨，才喚醒了帝仙帝玨。于是他被上天的怒雷劈開石表。又牽連了他的前前世沈阿九。

沈乾清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冒險帶著白玉碎片來到了蔡鍔主持的戰(zhàn)場。

帝玨曾經(jīng)對他說過，只要如意不碎，一切無礙。他也不知如今玉已碎，雕仙還回不回的來，可他總要試一試。

他也曾經(jīng)對帝玨說過，雕仙再離開沈乾清，沈乾清就要去死。如果帝玨真的回不來，他沈乾清自己就要為他陪葬。他絕不會讓已經(jīng)孤單了幾千萬年的雕仙繼續(xù)孤獨下去了。這是沈乾清，也是沈阿九給予沈雕仙，也是帝玨的不變承諾。

沈乾清拿出胸前晃蕩的小布袋，依稀可以聽見其中傳出的玉石碰撞聲。

明日，他要最后再試一次。他將親自上陣，既報效祖國，又再喚帝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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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玨從來都知道自己是一個無情的人。

——不，他根本就不是人。一塊玉，又何談有情無情？

當(dāng)他恢復(fù)知覺，掙脫開似乎禁錮了他很久很久的枷鎖時，他睜眼看到的，就是沈乾清滿臉的血色。

沈乾清的血，和別人的血，它們的濃重的味道混合在一處，使得帝玨伸手，掩住了鼻子。

“阿九，你又做了什么傻事?！彼驹谏蚯迳眢w旁邊，半彎著腰看著他。

那雙已經(jīng)了無生氣的眼瞳，還直直的看著自己伸出的僵直的手中的小小布袋。白玉的碎片，已然消失不見。

帝玨維持著半彎著腰的姿勢，一動不動。

漸漸的，起風(fēng)了。陰沉的烏云遮住了原本硝煙彌漫而顯出的鉛灰色天空，緊接著，一顆顆雨點落了下來。

帝玨的腰背擋住了光線，在沈乾清的尸體上投下一個黑色的仙人狀的影子。在那金冠玉帶，飄然謫仙狀的影子的籠罩下，沈乾清沒有被任何外物擾動，兀自沉沉的睡著。

雨點一滴一滴落在帝玨的后背，迅速洇濕出大片大片的陰影。

帝玨不為所動，僵硬的身體不曾顫動一下。

他閉了閉眼。本想就此沉睡，一睡不起?？上?，人心難測。他從來都未想過，沈乾清那樣任性的話語，原來是真心的。

這里擺滿了一具具尸體，在磅礴雨水的沖刷下，血色一圈圈暈染開來，將大地和沙土，都染成了悲壯的紅色。

在無盡的血色中，站立著一個清冷的身影。打在他身上的雨點，也似乎尤為密集——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fēng)，遺世而獨立。

一把傘，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了他的頭頂上方，遮住了越下越大的雨。

帝玨直起身，修長的脖子一寸一寸的轉(zhuǎn)動——血紅的瞳孔，雪白的長發(fā)，襯著他冷硬的、從未改變過哪怕一絲一毫的玉石臉面。

他張開旖旎的玉色的薄唇，聲音是玉石碰撞般的金鐵相擊:“是你啊，盤古大帝。”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十八章

“不。你該稱我為父親才是?！?/br>
潘先生，姓潘，名古，原名盤古。

盤古面色輕柔。不管是面孔還是氣質(zhì)，他都如同一抹溫和沁人的春風(fēng)。這也是為什么，所有人都理所當(dāng)然的認為他是個可靠的、才華橫溢的、值得信任的男人。

當(dāng)然，這個“所有人”中，并不包括帝玨。

“……何故？”帝玨微微偏轉(zhuǎn)過頭，躲開盤古想要將他頰邊一縷濕發(fā)捋到耳后的手指，漠然出聲。

盤古忽然嘴角一彎，溫溫和和的笑了。

“我知道的，你時常記憶紊亂——沒關(guān)系。我?guī)湍阆肫饋??！?/br>
帝玨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半邊身子依然暴露在雨中。而盤古，更是整個后背的衣衫，都在淋漓的滴落著雨水。

“玨兒，你一定不記得了。我雕刻你身體的每一處時，有多么的用心?！?/br>
盤古瞇起眼睛，思緒沉入自己古老的回憶當(dāng)中。

——

這一方黑暗的空間內(nèi)，只有他，和這一塊泛著通透玉光的巨大玉石。

他首先鑿開一大塊，成為了他用來開天辟地的“盤古斧”。

接著，他就雕刻了一座玉雕石像，聊以充當(dāng)另一個“人”，陪伴他接下來無盡寂寞孤獨的時光。

隨著最后一斧的落成，他后退幾步，細細端詳著他那尊獨一無二的成品。

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風(fēng)塵外物。肅肅如入廊廟中，不修敬而人自敬。

他的容貌高華冷峻。修眉目閉，威嚴肅穆渾然天成，帝王之氣繚繞周身。

電光火石之間，盤古心中一動。

“帝玨。你是帝玨。帝王玉……”

——

帝玨的目光猶如一潭死水，平靜無波。他的眼睛直直的盯著盤古情愫暗藏的雙眼，一閉，一睜，轉(zhuǎn)身走出了傘下。

瓢潑大雨再次打上他削瘦高大的身體，長衫緊緊的帖服在他的肌理紋路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線。

他用右手扯了扯自己高聳緊勒脖子的領(lǐng)口。雨水灌入，連他也感受到了徹骨的冷意。

“帝玨，你往何處去？”盤古保持著撐傘的姿勢，只是傘下，已經(jīng)只有半個他自己的身體。

“我，去尋阿九?！钡郢k并不大聲的回答夾雜著雨水跳脫的雜音傳入盤古的耳膜，像是從天外傳來的飄渺樂音。

“……為什么還去尋他？你明明不喜——”

“我說過陪伴他三世。帝玨決不會食言?！钡郢k打斷了盤古，他的背影在大雨中頓步停駐。他一動不動，似乎在感受著什么虛無縹緲的信息。

“玨兒，你到底不再是以前那個你了?！北P古嘆息一聲，將手中的油紙雨傘隨意扔于地上。不甚牢固的傘架一旦脫離他手，立即被大雨沖擊的分崩離析，傘面不復(fù)存在。只余下幾支孤零零的傘骨，風(fēng)雨中凌亂的滾動著。

“沈阿九何德何能，能得帝仙帝玨如此對待？”盤古一步步走至帝玨身邊，輕輕扳住了他的肩膀。

帝玨沒有動。雨水將他的視野都沖刷的模糊不堪。他血紅的瞳子無焦距的看著遠方，輕聲道:“是我欠他的?！?/br>
“呵！”盤古狂笑一聲，“我以為按照你的性子，既然這次佯裝自己碎了，就不會輕易再蘇醒過來——沒想到他一呼喚，你又出現(xiàn)了！不過他已經(jīng)死了，你就算在他靈魂中刻下烙印，又怎么保證不會消散？”

“不會的?！钡郢k輕輕緩緩的搖了搖頭，冷酷的眉目忽地竟微微溫軟了下來，“不會的，這是我們兩個的執(zhí)念——我們兩個的?！?/br>
作者有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