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十根手指同時動作著，好像在給那個鬧鐘撓癢癢一樣。那個鬧鐘原來頂著蘑菇頭除了吵人，只是個憨笨的擺件，但在顧清手里，它伸出觸角，伸出前肢和后肢，變成了獨角仙；它縮回觸角，伸出機械觸手，變成了章魚；他縮回觸手，縮回蘑菇頭，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圓球；顧清向空中拋了它兩下，它在空中綻放開來，變成了一朵機械曼陀羅。

顧清將那朵花捏在手里，迎著晨光看了幾眼。里昂一直有一種困惑，活的生物映在顧清眼里都如同靜止的畫面，而那些明明沒有生命的東西，映在他眼里，卻總有一種要活了的感覺。里昂將被子拉高，蓋住自己半張臉，睜開眼睛看他。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出了薄薄一層，下頜線因為昂著頭更加明顯，莫名地年輕了很多歲。年輕的顧清非?？膳?，可怕到不會有人想和他在一個屋子里呆著，兩個人中午吃飯的時候都靠著里昂的微笑來留住紛紛離開的人?；\著舊日神采的顧清眼睛里映著晨光，專注而沉靜地看著那朵花，仿佛要給它一個來到世間的機會。

這樣的人，是他的父親，他最親近的人。

“醒了嗎？”顧清將耳機摘掉一只。

里昂爬起來點了點頭：“你在聽什么歌？”

“你iTunes里面的歌?！?/br>
里昂走到他身邊去，戴上了他摘掉的那只耳機，里面放的是Coldpy的新歌VivaLaVida，他昨天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單曲循環(huán)了很久。

“是不是它把你吵醒了？”里昂擔(dān)心地問。

“不是?！鳖櫱鍝u了搖頭，“自然就醒了。”

“今天想看什么電影？”

“出去走走?！鳖櫱鍖λf：“去看諾娜吧?！?/br>
“他們出門了?！崩锇合乱庾R脫口而出。

“哦。”顧清點點頭。

“蘑菇頭能變成那么多種東西嗎？”里昂指了指他手里的花。

“長輩送給我的小禮物?！鳖櫱褰o里昂讓了一塊地方，“來?！?/br>
里昂跳到窗臺上坐好，顧清將花在他眼前展示了一下。

“這個玩具的要訣是快和空間想象力?！彼砹艘幌缕渲幸黄~子，很多細小的銀白色零件仿佛被激活了一樣運動起來。“你覺得它像什么，就趁著那些零件運動的時候，將它們固定住?！?/br>
顧清的十指又一次動作起來，這一次因為離得近，里昂能夠清楚地聽到零件如落葉一樣“簌簌”的聲音。那些花瓣細化成了動物的鬃毛，里昂看得入迷，下意識地向顧清那邊伸頭，想看得更仔細一點。

“里昂，你擋住我了?！鳖櫱逋Ａ讼率帧?/br>
“對不起。”里昂馬上直起身體。

那些之前還在流動的零件停止了，顧清手里是一個缺了一半鬃毛的獅子頭，好像打架受傷回來一樣。

“還是很漂亮?！崩锇荷焓秩ソ?。

顧清摸了摸獅子的頭，又快速將那個玩具變回了蘑菇頭的樣子，他將蘑菇頭遞到里昂手里：“鬧鐘更實用?！?/br>
里昂更想要那個獅子，但是他不會說的。

“你可以自己練習(xí)一下，對你將來做機器人也有好處?！鳖櫱鍖λf。

里昂摸了一下蘑菇頭的花紋，它沒有絲毫變化，好像和里昂不在一個次元里一樣。

“我想吃麥當(dāng)勞?！崩锇禾缴韺⒛⒐筋^放回恐龍頭上。

“走。”顧清從窗臺上下來，站在他身旁。

“嗯?！崩锇阂蔡讼聛?。

外面天氣很好，難得地沒有下雨。顧清給他買了一個漢堡套餐，服務(wù)員送了他一個一按就會吐舌頭的玩具，他將那個紫娃娃送給了旁邊桌一直關(guān)注它的同齡人。

“不喜歡那個玩具嗎？”顧清問他。

里昂搖了搖頭。他和那些孩子玩不到一塊去，他不懂那團紫色的東西有什么好玩。

“你吃點嗎？”

“不了?！鳖櫱暹f給他一張紙巾。

幾天之后，他又變成了不愛吃飯的爸爸了。里昂有點恍惚，那個和他討論中國家人的爸爸，說著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的爸爸，好像回去了。

吃過飯，顧清沒有回家，而是開車帶他向西——隱約是達西家的方向。

“我們開車去哪里？”里昂略有點緊張地問。

“你的擊劍課，凱瑟琳走之前交代的?！?/br>
“現(xiàn)在才八點半?！崩锇核闪丝跉狻?/br>
“我們?nèi)ツ歉浇珗@里走走?！鳖櫱逭f：“這幾天你一直悶在家里，原本打算帶你去看諾娜，然后再去上課。既然他們出門了，那就算了，我們可以在公園玩飛盤?！?/br>
玩飛盤……好像不太可以。里昂這幾天晚上都偷偷看過顧清的傷口，雖然沒有用藥，但是愈合很快，昨天看的時候紗布已經(jīng)取掉了，只沿著傷口涂了一條整齊的凝膠，去公園沒什么問題，運動的話還是應(yīng)該再養(yǎng)兩天。

“這個公園里有鵝嗎？我們靜靜地坐在水邊喂鵝吧！”里昂和他說。

“可以?！?/br>
里昂和顧清到公園的時候，公園外面很多工作人員在組彩色的氣球拱門，旁邊還堆著一些瞪著眼睛的玩偶。有一個穿著橙色衣服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們兩個過來，給他們發(fā)了兩個手環(huán)，熱情地對他們說“歡迎參加夏日親子園活動”。

“什么活動？”里昂一邊戴手環(huán)一邊問。

“兩人三足，親子繪畫、益智競答，很多類型的活動，祝你們贏得今天的大獎。”年輕的男人指了指他身后，那里立著一個牌子——北歐三人七日游。

“還有其他獎品。”他又指了指那堆玩偶。

好像都不是那么需要。里昂看了顧清一眼。他戴好了手環(huán)一直站在吹了一半的氣球拱門旁邊，他看過去的時候，他稍微向旁邊讓了讓，隨后旁邊的氣球連爆了五六個。也許是個巧合，但是發(fā)生在顧清身上，總有一種他提前知道了的感覺。

“喂鵝的面包有嗎？”里昂問。

“有的，”他愣了一下問，“喂小動物，是公園里一直有的活動?！?/br>
“我們參加那個?！?/br>
“那不算今天的親子活動，”活動人員扭頭在桌子下面找面包，然后問他：“不想和爸爸一起玩碰碰車一類的嗎？”

“不了。”里昂回答。公園門口的顧清又換了一個地方站，果然氣球又爆了幾個。里昂心思一動，蹲下去問他：“能看出來我們是父子嗎？”

那人笑了一下：“雖然他是亞洲人，但還是看得出來?！?/br>
“哦?！崩锇哼€是有點好奇。

“他剛才替你嚇退了兩條狗?！蹦侨藢⒚姘f給他，“我爸爸在我小時候也這樣做，鄰居家的斗牛犬看見他就跑遠了，哪怕我想摸摸它?！?/br>
“我都沒有注意到?！崩锇航舆^了面包。

“你還小，長大就懂了。”年輕人站起身，又給里昂找了一頂米老鼠遮陽帽：“祝你們親子日快樂?！?/br>
“謝謝?！?/br>
里昂道了謝，飛快地跑回顧清身邊。幾天沒有出門，陽光照在他臉上的時候，他總會瞇起眼睛，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里昂下意識踮了下腳，想給他戴帽子，然后被身高差打敗了。他將帽子塞到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