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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 姨娘到底沒挨到年底,都說老年人最怕冬天, 很多上了年紀(jì)的人熬過了一個冬天,精神頭就能好很多, 可姨娘早已藥石罔效, 她覺著自己拖累了荊相, 連累他一生不曾成婚,膝下也無兒無女,如今終于要去了,心頭竟是松了口氣。 她那樣卑賤的出身, 本就是叫人踐踏進塵土里的,更遑論還是個賤妾,這一生過得是渾渾噩噩是非不知,一味的逆來順受,還需要女兒來保護她、照顧她。 姨娘臨終前回光返照,抓著被角,破碎地念叨著她這幾十年來郁結(jié)于心的愧疚。 世上哪有她這樣柔弱可欺的娘。 只知道哭泣,只知道躲閃,只知道忍耐,活生生把女兒推進了火坑,叫她在那個家過得生不如死。女兒死了,她又拖累荊相幾十年,這輩子,她都沒為女兒做過什么。 她身為親娘,卻連為女兒責(zé)怪荊相的資格都沒有。姨娘老來經(jīng)常做夢,夢里從不曾再見過女兒,她不知是自己心不夠誠,還是女兒怨了自己,不肯入夢。 現(xiàn)在,她終于可以撒手而去了。 荊相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姨娘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隨后便閉上了眼睛。他伸出手,為她將被子蓋好,起身讓了出去交由他人處理。照顧姨娘是因為她,姨娘去了,他心中也沒有多么難過——幾十年的鐵石心腸,他仍舊是這樣的人。 相府的喪事辦的很簡單,燕涼盡知相爺?shù)脑滥溉ナ?,想來吊唁的不少,可惜都進不去相府的門。這消息甚至都沒有通知遠在江南的青王夫婦跟太上皇太后,荊相一直都是這樣活著的,他葬了姨娘后,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卻不知是恍惚于少了個長輩,還是恍惚于曾經(jīng)逝去的時光。 那時候他還年輕,二十左右的年紀(jì),一顆心里滿是戾氣仇恨,怨不得一步錯,步步錯。如今他閱盡千帆,孤獨清冷,又似乎回到了那個時候。 姨娘死了,他同她之間最后的聯(lián)系也斷了。此后,還有什么人,能同他一起回想她的模樣呢? 真好啊,她永遠年紀(jì)輕輕,他卻已是滿頭霜雪,華發(fā)早生。只怕見了面,她會不喜。 還是要俊俏些好,就照著少年時期的模樣,她若見了,興許會多瞧他一眼。 相府的白幡一直掛到了元宵,過節(jié)時人人歡欣雀躍,唯獨相府冷清一片,下人們都放了假回去,就連青奴都被接走了,唯獨剩下荊相一人,坐在院子里,清風(fēng)吹過竹林,他一人對月自斟,朦朧間,卻無論如何都醉不了。 活著太清醒,是種折磨。 他低低笑起來,喝了最后一杯酒,起身回了房。仍舊是那個清歡曾經(jīng)待過的房間,只是他沒有去睡那張床,而是扭動了書案上的一枚硯臺,硯臺緩緩轉(zhuǎn)動,大床轉(zhuǎn)移方位,瞬間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地洞來。 荊相踩著臺階走了下去,地洞門隨后關(guān)上。走道并不長,他一步一步走到盡頭帶鎖的房間,用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門鎖,走了進去。 房間四壁及地面是用冰藍色的石頭砌成的,冰冷入骨,用于保存。一張玉床上,有一副森森的人骨。 那骨頭身著嫁衣,眼睛是黑漆漆的兩個洞,嫁衣套在身上空蕩蕩的,完全沒有人體該有的起伏。荊相慢慢走過去,像是想,又不敢,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白骨,然后低頭吻了一下:“吾妻莫急,很快,為夫便會為你塑造出一具完整的rou身,很快的……” 接著,他取過一旁的匕首,先是貼著自己手臂,削了一塊血rou下來,然后將傷處包扎,再以自己的血rou貼上白骨,以此為她再塑玉身。 她的冰肌玉骨因他而消殞,他便以自己的血rou賠她一個,日后他也好循著自己的血rou氣息,找到她,照顧她。 “我怕你走的太快啊……”他輕聲說著,將血rou與白骨貼奇,說來也是奇怪,那白骨沾染上活人血rou,竟像是有了靈氣,緩緩與之結(jié)合,生出一只如玉般的半截藕臂。而荊相揭開自己包扎傷口的布條,用白骨身下的寒玉喂養(yǎng)己身缺失的血rou,他的臉色隨之越來越白,白的幾近透明,手臂也恢復(fù)成了原狀,卻無絲毫血色,像是以玉雕成,毫無煙火氣。 聶靖能維持年輕時的模樣,便是用了此法。他閱遍古籍,尋到了續(xù)命之書,以他人血rou重造身軀,便是死了,也能活著。所以聶靖聲音蒼老,容貌卻一如當(dāng)年。 荊相捉拿到他后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聶靖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他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可如今這樣未免有些不美。眼睛壞了,就要換一顆眼睛,皮rou爛了,就要換一塊皮rou,總是這樣下去,他覺得麻煩。 荊相欲為亡妻再造玉身,便與聶靖暗中達成協(xié)議。聶靖教他修補之法,他予聶靖方便,保他平安。聶靖驚奇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不需要再殺人也能夠很好的維持,可他卻不知荊相是如何做到的。 世上哪有什么長生之法,荊相不過是要用自己的血rou修補亡妻之身,以自己的靈魂做代價,從此守她平安。聶靖發(fā)覺荊相不肯訴說長生之法,便想要翻臉,誰知卻被祁縛明帶兵捉拿斬首,一代奇才便就此丟了性命,從此后,再也無人知曉那害人續(xù)命的法子。 遙遠的西域古國有這樣一個傳說,神秘的女王老死后,叛變的信徒挖掘出她的棺槨,卻發(fā)現(xiàn)本以垂垂老矣的女王竟然恢復(fù)了年輕時風(fēng)華絕代的模樣。那是一種神奇的方法,可以用經(jīng)過淬煉和處理的寒玉來代替干枯的皮rou,使之呈現(xiàn)最貌美的年華。 荊相以自己血rou再塑白骨之身,又以寒玉化為己身,他研讀各種奇書,為的就是這么一天。此后他再無記憶也無妨,就此消散也無妨,找到她,見她一面,看她過得好,不相認也不相愛,更不相知。 做錯了的無法挽回,可他不能就這樣放了手。 人死之后,會如何呢? 沒有人知道,他也不知道。 可以若能選擇,他愿意以這種詭異而殘酷的方式存在,直到有朝一日,徹底消弭。那一日也許很快,也許永遠不會來到。 如今還不能一次完成,荊相做完了今天的份,便離開了密室。他在遙遠的南方,選中了一塊風(fēng)水寶地,那里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人跡罕至,他在地下,悄悄建了一座玉墓。待他百年后,他的心腹會將他們夫妻送進那里,至少有千年的時間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和打擾,他也許,能夠真的再為她做點什么。 可是,要怎樣,才能保證死后靈魂不滅呢,荊相深知這并不容易,他只得了修補之術(shù),安排了身后事,卻不知要如何讓自己的魂魄停留在世間。哪怕他將一切準(zhǔn)備好,倘若死后消散,這一切也都成了虛幻。 這是他唯一沒有的答案。 可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已過天命之年,還能再活多久呢?他窮盡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