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被扔進垃圾堆里的人型玩偶。于是程乃謹縮著肩膀低著頭，過來拉了拉李世遠的袖子，李世遠啪地就把章九放回了地上。章九直喘粗氣，一對大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李世遠，然后朝他豎個中指：“你小子，有種。我記著你了?！崩钍肋h笑了，在他頭上比劃了一道線，再劃到自己下巴處，冷笑：“等你長到我這么高的時候再來找我麻煩吧，小矮子?！?/br>
章九快被氣哭了。

二十四歲的李世遠坐在車里想，其實章九也不矮，只是他自己太高了，所以可以在海拔方面隨便欺壓他。想著想著就忍不住要樂，他還是想感謝章九那時候魯莽得像一個白癡，上他們宿舍來找麻煩，要不是這樣，他也不能認識程乃謹。那時候的程乃謹是個高中生，穿著大號的校服，像包在塑料袋兒里的一根青筍，等著人去給它拿出來，洗凈剝皮。李世遠第一眼就知道齊端是章九身邊的一條狗，卻沒想到原來章九身邊還有另一條狗，長得像個女孩兒，怎么著也是條柔弱的貴賓犬。他看著高中生背影的程乃謹攙著章九的手要下樓，然后被章九狠狠地甩開，章九的聲音穿過走廊，傳進他耳朵里。

“你不用上學(xué)？你該不是逃課了吧？誒，我說你小子怎么知道我今天來這兒的？”

“伯母今天叫我來找你，給你帶了點東西，誰知道修哥說你不在，我就多問了兩句……我沒逃課，今天星期天?！?/br>
“靠，煩死了！早知道就不跟趙修那個白癡多嘴了！”

“九哥……今天回家吃飯吧？伯母她今天買了好多的菜呢……”

章九不語，倒是齊端在一旁嘻嘻笑著湊上來，“小恒，我要去你家蹭飯！”

隨后他被章九一巴掌推開，然后又被一巴掌拉回來，“得嘞，那我就叫我媽賞你一口飯吃吧！”

李世遠看著他們?nèi)松砼﹃栕叱隽藰堑?，像敗仗而歸的戰(zhàn)士。光線像血一樣涂在他們身上，流光溢彩。

3.

章九其實倒不是什么惡少。

誠然他大學(xué)四年掛了無數(shù)的科，打了無數(shù)的架，但從來都是冤有頭債有主，自己擔(dān)著，從不推卸責(zé)任，從不仗勢欺人。他只是活得太任性，太膚淺，太沒目標(biāo)了。不過想也知道，但凡一人出生時手中就握著玉琉璃，嘴里含著金湯匙，哪里還需要努力地活出一點痕跡來？他是山頂?shù)娜?，看著山下的人拼命往上爬，在人生路上劃出一道道泥濘刻痕，心里或許有慨嘆，但從來都是與他無關(guān)的。

章九曾經(jīng)告訴過齊端，他的想法是：既然天賦人權(quán)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翘熨x人錢也該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他擁有什么就注定了他會活成什么樣，心安理得，不需要更改路線。齊端狂笑不止，直贊他非常有文化。

但章九能有什么文化，自打小學(xué)開始就只知道可勁兒地玩，什么新鮮玩什么。而文化課程學(xué)習(xí)的軌跡像極了除夕夜的大馬路——掛滿紅燈。所以當(dāng)年遇上了李世遠這個學(xué)霸，可以說是烏鴉突然遇見了鳳凰，全身上下都抖得慌。雖然他也完全不稀罕李世遠拿的那點獎學(xué)金，但績點高低他還是看得出來的，總之是把他甩得太遠了。他當(dāng)時就兩眼一黑，心想，完了，除了身高以外，這姓李的雜種又有新的名頭來嘲笑自己了。事實上李世遠也就沒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或者說他從來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奚落章九的機會），有一次去他租的房子里玩，看著他電腦屏幕上調(diào)出的成績單，冷冷地笑了一聲，說：“你腦子也太差勁了，這都能掛？廢物?！?/br>
章九怒，踹翻坐墊，沖著李世遠就是一個螺旋踢。

趙修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李世遠，兩個不同系的學(xué)霸撞到了一起，可以說是非常有共同語言，兩人在交流各種未來規(guī)劃的時候，總要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滑向正癱在地板上打PSP的章九，章九則沒讓自己的視線離開過FF7的游戲界面——開玩笑，他章小少爺是被別人盯兩眼就能轉(zhuǎn)性的人嗎？

要說這冰山一樣嚴酷的李世遠是怎么跟他勾搭上的，估計章九自己也很難以啟齒。他們系人挺少的，來來去去就這么幾十號人，李世遠就在他隔壁班，平時上專業(yè)課也很難避開。一開始的時候章九見著他就有些吹胡子瞪眼睛的，但見李世遠壓根兒也沒想理他，他也就懶得去擺表情了。

但有一回他開車帶著新泡的妹子去校外溜達，路過一間露天大排檔的時候，正巧看見李世遠那個寢室跟另外一幫人起了沖突，正劍拔弩張著。章九故意將車速放得很慢，逐漸停在路邊，甚至還點了一根煙抽著，是決心要看這場好戲的。李世遠沒注意到路邊停的這輛火紅色的跑車，目光專心致志地盯著對方的頭兒，說：“他已經(jīng)把你們欠的錢還清了，少來接著糾纏！”

對方將腳踏在了椅子上，椅子嘎吱嘎吱響，引來了老板娘憂心忡忡的目光?！澳阈∽又朗裁唇懈呃J嗎？利息沒還清就想跑？”

縮在他們背后瑟瑟發(fā)抖的那個估計是李世遠寢室的另一個人，不是給章九戴綠帽的那一個，章九見過他幾次，有些印象。此時就在心里暗笑：一個寢室的全是問題型人渣，不是欠人清白，就是欠人錢。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在他們眼中，估計自己才是那個跋扈又不講道理的人渣。這念頭電光火石之間，他就已經(jīng)開門下了車，那頭發(fā)是大波浪，胸前也翻滾著大波浪的妹子在他身后用帶著大波浪線的聲音喊他：“哎呀，你干嘛去？”

章九沒理她，站在那兒似笑非笑地看著李世遠。

李世遠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一秒，然后又折返回他室友債主的身上去了。

“你們這個利息收得太過分了，簡直不講道理。你們再糾纏他我們就報警?！?/br>
“報警？”對方數(shù)人齊齊發(fā)出了尖利的笑聲，跟排練好了的似的，然后像電影里頭演的那樣，哐當(dāng)一下將一把水果刀插進了桌面，震得滿座賓客汗如雨下?！拔腋嬖V你，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你報警也沒用，照樣會有人找他討錢，到時候就不是潑油漆這種小伎倆了，缺胳膊斷個腿兒什么的也是很普通的事情，我說小兄弟，他一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大學(xué)生，沒事學(xué)人家玩兒什么賭博啊，真雞｀巴活該。我們這是給他提前上一課，知道不？”

章九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引得那些個主都往他這兒看。章九舉起雙手：“哎哎，看我干嗎？繼續(xù)啊?！?/br>
李世遠卻突然拽著他那個無腦的室友，朝另外兩人揚了揚下巴，就沖著章九來了。章九愣愣地看著他們拉開車門，坐上自己那輛敞篷車，然后李世遠沖著章九一笑，堵住了章九即將出口的那句臟話，說：“章之恒，真巧遇見你了，正好我們要回學(xué)校，你捎我們一程唄？”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而這個城市里章家就是那最大的一條地頭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