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又不是生離死別。讓你的手下看見，成什么樣子？”

    余永麟的聲音極其平靜，平靜得甚至有點冷淡。

    譚斌跳起來，一聲不響沖進洗手間，扣上隔間的門痛哭失聲。

    北方區(qū)銷售團隊自發(fā)訂了飯局，給余永麟餞行。

    一桌人都是善于調(diào)劑氣氛的銷售高手，這頓飯卻吃得異常沉悶。以往飯桌上談笑風(fēng)生，黃段子亂飛的情景，一去不返。

    大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席間只聽得到碗筷相碰的叮當聲。

    最后是余永麟打破沉默，勉強笑著說：“怎么回事兒，?。慷紗“土?？我又不是行將就木，馬上就要入土，都吊著臉做什么？遺體告別？來，喝酒喝酒……”

    沒有人笑，年輕的女孩聲音哽咽：“Tony……”

    譚斌忽然濁氣上涌，將紅酒杯重重墩在玻璃轉(zhuǎn)盤上，大聲說：“都舉杯，誰不喝就往死里灌他！”

    對面的喬利維立即附和：“對對對，干！都干了！”

    所有的酒杯都放在轉(zhuǎn)盤上，咣咣咣一陣亂敲，然后大家仰頭，把2002年的ROTHSCHILD，當作白水一樣灌下去。

    余永麟按中國喝白酒的習(xí)慣，翻轉(zhuǎn)手腕照杯，眼中已是水霧充盈。

    “你們……”他咬牙，假裝別人都看不到他眼角的潮意，“我……謝謝你們這些年的支持！好好干，兄弟們，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咱們還有碰面的時候?！?/br>
    飯局結(jié)束，共開了八瓶紅酒，人人醉態(tài)可掬。

    余永麟還能保持著最后的清醒，他攔住正要刷卡付帳的譚斌：“我來，這頓飯讓我來！”

    譚斌默默退開，沒有和他客氣。

    翌日余永麟辦公室門上的名牌就被摘下，除了隔三差五有工人進去打掃，大多數(shù)時候都黒著燈。

    如今是執(zhí)行董事長劉樹凡兼任大中國區(qū)銷售總經(jīng)理，北方區(qū)銷售總監(jiān)的職位，由東方區(qū)銷售總監(jiān)于曉波暫時兼管。

    所有業(yè)務(wù)依然正常運轉(zhuǎn)。

    已經(jīng)成形四十六億年的藍色星球上，沒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程睿敏和余永麟這一頁，從MPL中國公司的歷史中徹底翻了過去。

    第7章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進入北京難熬的盛夏。

    這一年的夏天很奇怪，直到進入六月下旬，溫度才一點點升上來，然后一發(fā)不可收拾。

    高溫倒還在其次，雨水又多，整個北京城象被倒扣在一口高壓鍋里。

    辦公室溫度調(diào)得太低，譚斌裹著一幅大披肩，還是凍得涕淚交流。

    北京地區(qū)的銷售代表方芳遞過來一杯熱普洱：“來，Madam，暖活暖和。”

    譚斌從Excel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中抬頭，方芳一張粉撲撲的圓臉上，正努力做出同情狀，卻掩不住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

    譚斌皺起臉：“小姐，外面攝氏三十九度，喝普洱？你不怕被心火燒死？”

    “減肥啊，總要有點代價吧？”

    “減什么肥？”譚斌拉緊披肩，低聲抱怨，“PNDD的集中采購，先就要了你的小命。你還是留點脂肪緊要關(guān)頭救命吧！”

    周圍同事會意地大笑。

    PNDD集團公司就是MPL在中國最大的客戶，每年的銷售占全國銷售總額的七成以上。

    集中采購的消息，三天前由PNDD集團總部正式發(fā)布。

    譚斌看完通知郵件，忍不住合手慘呼一聲：“蒼天哪！”

    這把達克摩斯之劍，在他們頭頂懸了一年半，終于砍了下來。

    集中采購就意味著MPL十年間在二十幾個省分公司打下的江山，百分之八十將失去用武之地。

    最令人恐懼的，是邀請書中那幾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供應(yīng)商。

    他們在投標階段的主要任務(wù)，就是攪局。用低于成本的報價，或者零銷售贈送的方式，把幾家跨國公司的價格，一輪一輪壓到泥里去。

    基于這種忘我的奉獻，最后或多或少都能分到一杯羹。

    不僅MPL對此痛心疾首，其他跨國公司亦如同割rou。

    “為什么國際通用的市場規(guī)則，來到中國便水土不服？”

    沒什么可說的，這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特色。

    “也叫愛國，阻止國有資產(chǎn)的外流?！币粋€客戶半玩笑半認真地解釋。

    譚斌很有點上火，光潔的額頭上，居然冒出幾粒醒目的紅痘痘。

    不僅是PNDD集團的集中采購，還因為東方區(qū)銷售總監(jiān)于曉波。

    于曉波一人兼管兩個大區(qū)，顧此失彼，漸漸有點吃力。譚斌發(fā)給他的郵件，總是兩三天后才能得到回復(fù)。

    涉及到公司Decision權(quán)限，他不回復(fù)，譚斌就得讓自己的客戶等著，絞盡腦汁想著拖延的理由。

    喬利維和其他幾位銷售經(jīng)理，提起來也頗有微辭。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給北方區(qū)找一個全職的銷售總監(jiān)，已是迫在眉睫的需要。

    謠言很多，有說委托了獵頭在外面尋找的，有說從公司內(nèi)部提拔一個的。

    譚斌自己分析，認為從外面空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為這個行業(yè)不同于快速消費品，它有自己特定的大客戶群，客戶關(guān)系高于一切。

    除非從條件相當?shù)母偁帉κ帜抢锿谝粋€過來，比如FSK或者SCT公司。

    至于內(nèi)部提拔，她把所有人的資歷篩選一遍，勉強夠格的，也只有自己和喬利維兩人。

    但是東北三省的業(yè)績，比起首都北京，就像它們之間的經(jīng)濟落差一般，是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之前她從未想過，余永麟的離開，竟會給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

    倉促間挑起這個重擔，她有點害怕，可是也十分期待，低落的情緒因此節(jié)節(jié)上升。

    每天收郵件、回郵件、開會，回訪客戶，一切如常。只有路過黑洞洞的總監(jiān)辦公室，心里恍似小蟲在啃，缺了的一塊，再也補不上。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譚斌接到一個電話，號碼陌生。

    “Cherie，是我，余永麟?！?/br>
    譚斌看看四周，壓低聲音問：“你還好嗎？”

    “謝謝您還記得我，我挺好，你呢？”

    譚斌囁嚅。

    無論好與不好，辦公室都不是聊這種話題的地方。

    余永麟在電話里笑了一聲：“沒什么，我剛簽了一個新offer，晚上你要是沒事，出來吃頓飯?！?/br>
    “真的？”譚斌滿心替他高興，“恭喜恭喜！我請客給你慶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