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玨那天其實是很不快的，但是卻沒有告訴羅錦言。雖說小心眼不是女人的專屬，可是個大男人也這般矯情，他也有點不好意思。

    今天羅錦言問起來，秦玨不語，聽著羅錦言繼續(xù)說下去。

    “公公不想讓你出仕，他自己更是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致仕了，他是庶吉士出身，又是秦家嫡長子，當(dāng)年若是他出仕，成就應(yīng)該遠(yuǎn)在二叔父之上，可他不但放棄大好前程，還讓出了族長之位，他當(dāng)然是有苦衷?！?/br>
    秦玨冷笑：“他對我說過，他說我的外家早年是綠林人物，話里話外就是我娘影響了他的仕途，他和我娘成親以后，放不下亡妻倒也罷了，還和程茜如不清不楚，我娘的出身不高，那程茜如又算什么東西？他貶低我外家的出身，不過就是為他的薄情寡義找借口而已?！?/br>
    羅錦言立刻醒悟，即使秦玨知道秦?zé)钪率说恼嬲?，他也不會原諒自己的父親。

    癥結(jié)并非是葉氏的身份，而是秦?zé)顚θ~氏的不忠。

    羅錦言也膈應(yīng)。

    男人納妾、抬通房、睡丫鬟、狎妓，這些雖然也令人膈應(yīng)，但是卻符合禮法，原因就是這些女子即使得寵，也永遠(yuǎn)在妻之下。

    然而秦?zé)钆c程茜如的關(guān)系，卻是讓程茜如和葉氏處于同高度，這與禮不合，更加令人不齒。

    羅錦言知道，自古就有很多文人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還自以為風(fēng)|雅。

    羅錦言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公公致仕的原因確實與婆婆有關(guān)，卻并非是因為婆婆的娘家做過綠林，而是......”

    她說到這里，湊到秦玨耳邊，低聲說了三個字：“......戾太子?！?/br>
    這三個字猶如旱地驚雷，秦玨的身子猛的繃緊，他不置信地望著羅錦言，足足過了半晌，才道：“當(dāng)真？”

    羅錦言鄭重地點點頭：“當(dāng)真，我見過舅舅?！?/br>
    此時此刻，羅錦言口中的舅舅當(dāng)然不會是遠(yuǎn)在揚州的李毅，而是他的舅舅。

    秦玨的腦海里飛快整理著關(guān)于戾太子的所有記憶。

    戾太子趙植，英宗皇帝與元后萬氏嫡長子。

    他幼年時便被冊立東宮，卻在英宗纏綿病榻時謀逆！

    但是王朝明的那篇五大罪之后，趙植的死因便呼之欲出。

    他是被竇太后和庶弟趙極陷害至死。

    他的雙子女，相傳是因出事之后，東宮內(nèi)侍們玩忽職守，而不幸夭折，但明眼人都能猜出來，皇太孫和小郡主是被斬草除根了。

    難道......

    秦玨眼中陡然亮起道寒光，他望著羅錦言，字句地說道：“我娘是戾太子之女？”

    第六三零章 約白首（絲紗羅和氏璧加更）

    依然是春光初現(xiàn)的清晨，依然是竹影搖曳的竹林，卻再無方才的旖旎纏綿，有的只是片清冷，和秦玨眼中的肅殺。

    羅錦言微微點頭：“永南伯解晨有子，體質(zhì)異于常人，就是......解家早年有恩于棲霞寺的寂文大師，這個孩子的出生令解家引以為恥，但終究無法舍棄親生骨rou，便將他托付給寂文大師，帶回棲霞寺。”

    大戶人家，生出這樣的孩子，多數(shù)是甫落地就溺斃了，否則既是家丑，此子長大后也難以人前立足，解家將孩子送到寺院，對此子而言，實則是最好的出路。

    她是閨閣女子，對云棲身體的與眾不同之處難以啟齒，秦玨卻已經(jīng)聽明白了，他沉聲道：“我懂，你繼續(xù)說?！?/br>
    羅錦言松了口氣，從頭上拔下支金簪，金簪精致絕倫，但卻不是時興的樣式。

    秦玨認(rèn)識這支簪，這是他娘留下的，由秦?zé)畲鸀樗徒o羅錦言的那些頭面飾中的件。

    羅錦言指著金簪上的那個小巧秀麗的云紋，對秦玨道：“這是云師傅獨用的標(biāo)志，他叫云棲，十歲時跟隨香客下山學(xué)手藝，十四歲時名滿江南，卻如曇花現(xiàn)，很快便銷聲匿跡。他買通cao刀太監(jiān)，進(jìn)了銀作局，宮里的東西不能有匠人的私印，這支簪子，以及婆婆留給我的那些，應(yīng)是舅公專門為自己的外甥女打造的，所用之物想來都是太子妃的私房。”

    “云......棲？”這個陌生的名字從秦玨口中說出來，他的眼中閃過抹痛楚。

    秦玨不愛讀書，但他只是不喜歡去看書，并非不愛聽書，從小到大，他身邊的小廝便負(fù)責(zé)給他讀書，他博聞強記，羅錦言在松濤軒里看過的宋代刑名典籍，他應(yīng)該也“聽”過。

    那本古籍中便有陰陽共體之人，致女子有孕的記載。

    “云棲進(jìn)宮的時間，是否就是解家滅門之時？”秦玨問道。

    羅錦言搖頭：“不，還要早很久，明德大師從寂文老和尚口中得知此事后，便去了京城，請慶郡王妃幫忙，見到了云棲。云棲只是銀作局的，慶郡王妃若想把他要出來，雖然費些周折，但也并非不可能。明德大師要帶云棲離開，云棲沒有答應(yīng)，明德大師從京城帶走的，是對小兄妹?！?/br>
    “當(dāng)時還沒有海禁，棲霞寺中有掛單的東瀛僧人，明德大師便委托東瀛僧人帶著這對兄妹飄洋過海。竇太后死后，他們這才回到中土?！?/br>
    羅錦言說到這里，看向秦玨。

    秦玨神情肅穆地望向遠(yuǎn)方，久久才說：“那時正值今上討伐高麗歸來，舉國歡騰，萬民所向，同德盛世便由那時開啟。他們從此蟄伏下來，我娘是女子，不便留在棲霞寺里，而太祖立朝之時，秦家立下汗馬功勞，竇太后當(dāng)政期間，祖父不肯為竇太后所用，致仕回家，他......舅舅感念祖父高義，便將我娘托付給秦家，我爹的妻去世多年，他是長子，祖父不想委屈我娘，就撮合了這門親事，我娘會是秦家宗婦，是秦家地位最高的女子，祖父甘冒滅族之禍，將我娘留在秦家......”

    他終于明白了，祖父為何會對他悉心培養(yǎng)，萬般縱容，祖父和父親韜光養(yǎng)晦，致仕避世，將他們母子悄悄保護(hù)在羽翼之中，卻又不想讓他長成父親那樣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也不想把他栽培成單純的讀書人，旦秦家事，他能挺身而出，帶領(lǐng)秦家走出困境，所以祖父才會為他培養(yǎng)死士，才會越過父親，將明遠(yuǎn)堂留給他。

    他沉默良久，羅錦言第次感覺到等待的漫長，她默默地注視著他的側(cè)影，他的側(cè)影如刀斧雕刻般完美而堅毅，羅錦言心中涌起個念頭，正如她曾見過的摩崖石刻般，這樣的他能經(jīng)得起風(fēng)霜洗禮，歲月磨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