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蔚一來，藺寒就沒法在外邊亂吃了。云子蔚不食人間煙火，哪兒會自己做飯吃。他又不能帶著云子蔚巡街，到點(diǎn)再一起瞎吃些什么，只得在午間和傍晚按時回家燒飯。

云子蔚從前在漱月樓里吃的都是珍饈美饌，如今也吃得下這些粗茶淡飯。他做什么菜，云子蔚就吃什么，從不挑剔。云子蔚還很安穩(wěn)，除了吃一日三餐，就是在默念禱告，幾乎不出門。這給他省了不少事。

他有些慶幸，還好近來他只需要在槐海鎮(zhèn)里巡街，要是得去縣城里當(dāng)值，每天這樣來來去去奔波非把他折騰慘了不可。

這天傍晚吃過飯，藺寒拿著幾件舊衣衫去了小姨娘家。他去時小姨娘家還沒收拾飯菜碗筷，就秦漾一個人坐在桌邊吃飯。灶房里傳來水流聲，還有一陣砰砰乓乓的擺碗聲響。

藺寒抱著衣裳，跨腿在長凳上坐下：“阿漾你娘呢？”

秦漾剛喝過酒，臉和脖子都有點(diǎn)紅。他嗦了口螺螄，看向藺寒道：“她到隔壁家去了，應(yīng)該很快就會回來?！?/br>
藺寒“哦”了一聲，說：“我找小姨娘有點(diǎn)事?！?/br>
話音剛落，糖兒就從灶房冒了出來。他的衣袖都是卷著的，露出兩截白凈的手臂。他用手巾擦著濕手，倚靠在門框上喊了聲表哥，彎著眼問藺寒有沒有吃過飯。

藺寒一見這個笑成月牙眼的小表弟，心情就莫名舒暢。他笑著說：“吃了吃了。今天不來蹭飯，就來找你娘給我裁剪下衣裳?！?/br>
糖兒也說方梅知出去了，讓他等一等。他說著便朝飯桌旁走來，見到秦漾的飯碗快見底了，問道：“還添飯嗎念竹？”

秦漾搖搖頭說不用了。

糖兒自個兒沒意識到有什么不對。藺寒奇了：“‘念竹’是什么？阿漾的表字嗎？”

糖兒看向藺寒，忽閃著烏黑的眼睛，一時間有點(diǎn)茫然無措。

秦漾淡笑道：“是我的表字。阿爹在世的時候給我取的。糖兒沒大沒小慣了，我隨他這么叫?！?/br>
藺寒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他才想到秦漾早已及弱冠，旁人確實(shí)應(yīng)該喚表字。他也有個表字，是書院里的先生給他取的，叫“溫予”。但別人從來都不這么叫，所以他都快忘了還有表字這一茬。

秦漾看了眼藺寒懷里的衣裳，問道：“這些衣裳怎么了？穿著不合適？”

藺寒說：“不是我要穿。這些是我的舊衣裳，我想讓小姨娘給我裁小一點(diǎn)，我暫時借給朋友穿?！?/br>
“朋友？”

“是啊，一個很多年前就認(rèn)識的朋友。先前京都動亂，他被擄到縣里來了。那幫珂暉族人不是在街上把流民當(dāng)奴隸賣嘛，我看到他也在里面，就把他贖回來了。他如今就住在我家里?！?/br>
這時方梅知抱著籮筐從外面進(jìn)來。她只聽見了半句話，跨過門檻問藺寒：“誰住在你家？”

藺寒喊了小姨娘，起身相迎。

方梅知問的第一句話也是他有沒有吃過飯。藺寒說早就吃了，拿過她抱著的籮筐放到墻角。藺寒說要請她幫忙裁一下衣裳，然后將云子蔚被擄來睦云縣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她聽。

方梅知一邊聽著他講，一邊接過衣裳，拉起來看了看。她聽到藺寒花錢將云子蔚買下來時，忽然抬頭問道：“那珂暉族人要了你多少銀子？”

藺寒猶豫了一會兒，伸出兩根手指。

方梅知說：“二十兩？”

藺寒搖搖頭：“兩百兩?！彼€把那四十兩當(dāng)成零頭抹去了，沒說出來。

“嗬，你哪來這么多銀子的？”方梅知倒吸了口涼氣，“照理這么多銀子你爹娘給不了你。你剛當(dāng)上捕快，手里還沒點(diǎn)積蓄……你這混小子該不會是做了偷雞摸狗的事情吧？”

“沒有的事兒，小姨娘你想到哪里去了?！碧A寒分辯道，“我在我家灶臺底下挖出了兩尊金佛，賣掉其中一尊換了兩百多兩銀子。我本來是想用這筆錢買塊地的，哪曉得剛從當(dāng)鋪出來就遇上了我這個朋友，當(dāng)然得仗義相救了。”

方梅知瞪圓了眼睛：“你挖出了金佛？”

“是啊?！?/br>
“怪不得你大伯要搶你家屋子，原來是為了這個。”方梅知想了想，疑惑道，“他這么好心還給你留了兩尊金佛在？”

“哪兒能啊。只不過是大伯沒找到這兩尊，碰巧我走運(yùn)找到了?！?/br>
方梅知的聲音尖細(xì)起來：“一尊金佛你就換了個人回來？什么朋友啊要兩百兩銀子，你莫不是被珂暉族那幫龜孫子給坑了?！?/br>
藺寒指了指天。

方梅知不解：“這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問換的是什么人嘛。我偷偷跟您說，我換的是個神仙，活神仙?！?/br>
方梅知愣了愣，接著嗤笑出聲。她說：“胡說八道。真神仙也不值兩百兩，還活神仙。你這哪兒來的活神仙，你還想供起來不成？”

她壓根不相信藺寒說的話。藺寒也就打住，不再多言了。

方梅知問他要裁掉多少。他展開衣裳比量了一下。方梅知點(diǎn)點(diǎn)頭說她曉得了，叫他過兩天來拿，他應(yīng)了。

藺寒回去后盤算了一下，決定將另一個小金佛也賣了。往后的日子還需要銀子，他手頭得有些錢。而且他欠了溫澤林十六兩銀子，得盡早還。

隔天他就去縣城當(dāng)了金佛，然后請溫澤林喝了壺小酒，將銀子還了。經(jīng)過借錢這一事，他對溫澤林大有改觀。他覺得溫澤林這個人雖然有些古板沉悶，但是為人真是仗義厚道，是個好兄弟。

這回他欠下的還有人情債。

藺寒?dāng)堉鴾貪闪值募绨蛘f：“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兄弟，我一定為你兩肋插刀，萬死不辭?！?/br>
溫澤林笑了笑，擺手說這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他已得知云子蔚的事，順便問道：“你的朋友怎么樣了？”

“他嘛，就這樣。挺好的?！碧A寒說。

藺寒蹙著眉想，其實(shí)論起性子，云子蔚比溫澤林更古怪。

藺寒自己沒法一天不出門，一天不見人，而云子蔚就是可以做到閉門不出。云子蔚日復(fù)一日地默念經(jīng)文，或是向南無拉真主禱告，像是永遠(yuǎn)都不會覺得枯燥厭煩。藺寒都不明白他怎么就能這樣坐上一天又一天，簡直是不可思議。

藺寒從不信奉什么神明，信仰不會成為心里無可替代的東西。盡管如此，藺寒還是愿意成全云子蔚，替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藺寒請東街的木匠用檀木雕刻一個南無拉真主的小像。他自己還用木頭打了一個粗糙的小龕，放在東窗的桌案上。他還買了蒲團(tuán)、紅燭、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