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同喻顫抖著手去摸他的臉，皮膚觸感不是死人的冰冷僵硬，又去撫摸他的脖子，脈搏也規(guī)律地跳動著。

方同喻與他悲哀的眼神對上，鬼使神差地，手漸漸握了一個弧度出來，按在他的脖子上。脈搏彈動在手心，一下一下的，虛弱而穩(wěn)定。

祝樂辭沒有動作，只是和他對視著，許久后很疲憊地說：“同喻，你掐死我吧。

他感受到發(fā)聲時聲帶的振動，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幾秒后，手掌開始慢慢發(fā)力收緊。那纖細(xì)的脖子一如當(dāng)年地被掌握在他手中，燭火一般的生命由他來決定，他可以徹底掐斷手中的東西，而且這一次——絕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打斷他。

只要幾分鐘，這個令他憎恨又痛苦的人，從此就不會存在了。

方同喻低著頭，手指機(jī)械地緩慢發(fā)力，漸漸地嵌入對方骨頭皮rou里。祝樂辭仍然一聲不吭，眼神是認(rèn)命的，咬著牙，蒼白的臉色逐步鍍上青紫，窒息的痛苦如蟲潮一樣向他撲來，緩步吞噬他的思緒。這過程太漫長折磨，他本能地掙動兩下，手指開始抽搐，視野中的東西開始變得一片模糊，連面前的臉都看不清了。

只是那張臉朝他俯來，停在了與他相距不過十幾厘米的地方。他們互相這么接近著，一方卻對另一人做著最殘忍不過的事情。

他無法呼吸，存活所必須的空氣被隔斷，大腦缺氧思緒斷層。

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祝樂辭感覺到那鉗制著他的手突然松開了。

他抽緊的四肢一瞬間松懈。一滴灼熱的淚水落下來，滴在他的臉上。

方同喻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臉色茫然失措，只有淚水不停地涌出。祝樂辭捂著脖子半側(cè)著蜷縮起身體，大口咳嗽呼吸，方同喻只是維持原來的動作，眼淚一滴滴地往下掉，全部落在他的發(fā)間。

從這天起，方同喻又對他好了起來，不再強(qiáng)迫他zuoai，也不再對他實施暴力。方同喻會給他完好的衣服，親自下廚做他喜歡的菜，再親手喂他吃下。

祝樂辭只感覺心里的悲哀一天天濃重起來。方同喻仿佛變了一個人，所有的行為中都透出無序的絕望無助，甚至是一點點自己絕不可能覺察出的依賴。

他默默地接受了這一切，并開始趁方同喻不在的時候，尋找解開鎖鏈的方法，把能拿到的道具都藏起來。他到了現(xiàn)在反而開始清醒了，前所未有的清醒，方同喻將他整個人都摧毀到極限后，他只能摸索著，試圖把自己重新拼湊起來。

被人鎖在床上，活動范圍僅僅是床邊的幾步路，清醒的時候接受對方溫柔且反常的行為，當(dāng)對方離開時，祝樂辭無事可做了的時候，也會想自己恨不恨方同喻。

他得不出答案。

他懦弱了二十幾年，對一切的苦難逆來順受，孤身一人時渴望來自其他人的呵護(hù)與陪伴，當(dāng)這些溫暖的東西被剝奪走時，他也只覺得天命如此。他會忍耐，會催眠自己，但他唯獨沒有學(xué)過仇恨。

方同喻給過他希望，也給了他一段十分美好的生活，他崇拜過方同喻，同樣依賴過對方。他將方同喻視為除了柏贏之外最重要的人，愿意為對方做所有事情，哪怕被強(qiáng)jian、得知一切都只是設(shè)計好的報復(fù)，他也僅僅是感到恐懼與悲傷。

誰能想得到，他和方同喻是血緣上的兄弟呢？

祝樂辭只需要轉(zhuǎn)一轉(zhuǎn)頭，就能看見桌邊那張照片，孩童時的方同喻與父母站在一起，看起來俏皮又幸福，與長大后的模樣完全是兩個人。他又會看自己從未謀面的母親，看著那張美麗脆弱的臉，以及那溫柔的笑容。

是自己的父親毀了他們。

而他是罪惡的產(chǎn)物。

祝樂辭覺得自己就是上帝開的一個惡意的玩笑。他幾乎從未遇到過一件好事，自小被人譏笑嘲諷，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結(jié)交一個朋友，最后卻揭穿這是個惡意的騙局，甚至連他誕生的理由都是惡意的。

他想不明白，他究竟為何要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

但他已經(jīng)茍活了這么多年，他什么也沒有做錯過——他想繼續(xù)茍活下去。

方同喻囚禁他已經(jīng)有半個月，他身上的傷漸漸痊愈，方同喻卻日漸病態(tài)。他會抱著自己入睡，在夢中怨憎得咬牙切齒，轉(zhuǎn)瞬又變得絕望無助，哭泣地乞求著什么。他會一次次驚恐地醒來，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索求依靠一樣緊緊摟著這個被用鎖鏈禁錮在他身邊的人。

祝樂辭見得多了，總是什么話也不說。他和方同喻都是可悲的，他對一次次傷害自己的人生不出怨恨，他相信方同喻恨著自己，卻偏偏又對自己抱有本不該有的感情。

他被用力地?fù)碇?，對方仿佛失去了自己便會徹底崩潰一般顫抖著，拿他做最后一根稻草。僵直了半晌，他抬起了手輕輕環(huán)過去，鎖鏈交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他回抱住了方同喻，眼睫低垂著，似是安慰又似是悲憫地在那額上落下一吻。

“同喻，睡吧?！?/br>
他慢慢地?fù)嶂鴮Ψ降谋?，讓那緊繃的背脊松懈下來，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緩了。只是方同喻面色蒼白眉頭緊皺，神色仍然痛苦，仿佛正溺在水中無法掙扎。

祝樂辭沒有收回手，他一下一下地?fù)崦?，就在昏暗的燈光下注視著這張與自己相似的臉。半晌后他笑了笑，想收手，但頓了一頓，手試探性地向下移了去——兩秒后，他呼吸都停了一息。

方同喻最近確實是精神失常到一定程度了，竟然會將東西就這么帶在身上。

他摸到了一個鑰匙一樣的東西，小心翼翼地用指頭勾住，一厘一厘地將它拉了出來。這好像是夢一樣，輕易到讓他懷疑這是方同喻設(shè)下的、要來再次使他希望破滅的陷阱，他屏著呼吸，緩慢而慎重地，將那個東西拿到手中，握在掌心，帶著一點人體的溫度?？赡苁澜缇褪沁@樣滿是讓人措手不及的巧合，他捏著它，移到那個他已經(jīng)摸過無數(shù)次的鎖眼上，又試探一般地插進(jìn)去，轉(zhuǎn)動了。

【第二十二章】

左手上的那個鐐銬已經(jīng)銬了有多久？五天？十五天？祝樂辭只覺得那個東西鎖在他的左手腕上已經(jīng)很久了，久到他簡直要習(xí)慣了。

這個東西解開了鎖，輕輕巧巧地松開了。它開成兩半，沉沉地躺在床上，祝樂辭慢慢抬起自己的手，對著天花板上的燈，看自己的手腕。它的表面很蒼白，青色血管都凸起盤桓，有一塊皮被手銬摩擦刮得都薄了，紅紅的，仿佛會有血液從下面沖破桎梏迸出。

他可以逃走了？

祝樂辭一時有些恍惚。

下一刻，劇烈的不可置信沖上了他的心頭，他睜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吸起來。他想立刻從床上翻起來，跑下去，遠(yuǎn)遠(yuǎn)地逃離這個地方。他把手收回來，抱在自己胸前，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