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nèi)兩鬼一人皆是屏住了呼吸，清未身形搖晃，閉目養(yǎng)神許久才尋回神志，他將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深吸一口氣：“你們告訴我，司無正是不是為了救我，才……”他沒把“死”這個字眼說出口。

明明自己都是死過的人了，也見過那么多孤魂野鬼，可換到司無正身上，他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荀大義反應(yīng)最快，剛要回答就被裴之遠拉住。

可惜他們的小動作被清未看見，他藏在袖籠下的手握成了拳：“你們不說我也能猜到，我昏迷時雖然口不能言，耳朵卻能聽見，司無正說得每一句話我都清清楚楚地記在了心底?！?/br>
“他是如何將我死而復(fù)生的，我都知道！”

眼見清未紅了眼眶，裴之遠嘆了口氣，斟酌道：“司大人實在是……不想讓你死。”

“他有多不想讓我死，我就有多想要他活著?！彼毖裕澳銈円矂e替他隱瞞了，難道你們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嗎？”

二鬼被清未的話震住，互相對視一眼，終是把事實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原先清未并不知道司無正在夾竹桃樹下做了什么，如今聽聞竟是用心血來換他的命，登時淚水連連，捂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荀大義說完，見清未難過得厲害，心里也不好受，剛巧天下白從臥房內(nèi)蹦跶出來，厲鬼就將公雞抓來遞給他：“小公子，如今你什么都知道了，咱們一起想想辦法。”

清未抱著公雞小聲啜泣，天下白湊過去啄了啄他的腮幫子，有些焦急地扇動翅膀。

“好。”他勉強打起精神，哽咽道，“既然他把命分給了我，那我就還給他?！?/br>
誰料此話一出，荀大義和裴之遠都大叫不妥。

裴之遠急得滿頭大汗：“小公子，你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們嗎？”

“不管是救誰，都會傷害你和司大人中的一個。”荀大義點頭附和，“我們決不能做這種事?！?/br>
厲鬼直言：“當(dāng)初司大人走的時候，特意囑咐我們要照顧你，如今你好不容易醒了，難道還要我們親手結(jié)果了你的性命嗎？”

一番爭辯下來，清未不再提救司無正的話，他抱著天下白說累了，在二鬼擔(dān)憂的注視下走進了書房。其實清未松了一口氣，不為別的，就為方才荀大義義正言辭的說辭。他并沒有被勸服，而是聽明白了另一件事——若要司無正活著，他就得死。

這說明什么呢？說明清未的命是真的可以還給司無正的。

晚些時候，司有成的小娘子來書房見他，說是打聽到城中一處酒樓招歌姬，她們想去試試。這年頭女子當(dāng)歌姬是常事，稍微大些的府邸中也有專門培養(yǎng)女子為歌姬用來享樂的，清未聽了不置一詞，就讓荀大義拿了些銀子給二女。

“你們?nèi)羰怯欣щy，還可以回來?！?/br>
二女卻不像是想要回來的模樣，拿了銀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兩個小娘子前腳剛走，裴之遠后腳就進了門：“公子，她倆大約是不會回來了，我剛剛聽隔壁的下人說城中有樂坊許她們銀錢去賣唱，出價極高?！?/br>
如此一來不僅是不會回司宅了，怕是連曾經(jīng)的夫君都忘得一干二凈。不過也好，清未無所謂地笑笑，去樂坊還省得他為二女的歸去cao心，且皇城中的樂坊都是正規(guī)生意，就算小娘子人生地不熟，也不會落到被人欺凌的下場。

一時間各人似乎都有了歸處，只清未坐在書房里，望著窗外不斷飄落落葉的夾竹桃樹愣神，自從得知自己是由樹芯幻化而來，他就看那樹分外親切，有時甚至在發(fā)呆的間隙隱隱約約地感受到枝葉的搖晃，仿佛站在院中的是他本人，而非毫無知覺的樹木。

天下白扇了扇翅膀，有些耐不住寂寞，跳到桌上沿著宣紙上的墨痕歪歪扭扭地走。

“你說……我要怎樣才能把命還給他？”清未自言自語，“我就算一刀結(jié)果了性命，也不過是在床上躺幾日然后醒過來的命運，甚至還有可能傷害到司無正?！?/br>
他痛苦不堪地捂住臉：“我成了樹芯，竟是連死的資格都沒有了?！?/br>
夾竹桃樹在院中落寞地?fù)u曳，枝葉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像是在安慰清未受傷的心靈。他仰起頭，紛亂的思緒里閃過一絲靈光，他之所以能活下來，就是因為這棵樹，若是這棵樹沒了……清未眼里滑過一絲欣喜，找到了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

屋外傳來敲門聲，荀大義端著茶碗進來，說是送茶水，實際則是來瞧他的狀態(tài)。

清未理解二鬼的好心，可他也有自己的堅持：“放這里吧，我今晚看會兒書就歇息了。”

荀大義不放心地問：“不用我和裴之遠陪你嗎？”

他笑：“又不是三歲的孩童，怎會要人陪？”

厲鬼聞言，不放心地離去了，清未卻叫住他：“給我拿兩根亮些的蠟燭來，這么暗的光，要我如何看書？”

“也是?！避鞔罅x不疑有他，“小公子你且等一等，我去前院的庫房給你找蠟燭?！?/br>
清未輕聲說好，指尖慢慢扣進掌心，輕微的刺痛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清未早已下定決心，要把命還給司無正，此刻想的無非是那人在邊關(guān)風(fēng)聲鶴唳的夜晚是不是也很孤寂。

殘月如鉤，他仰起頭，落寞地注視著銀月的清輝，他早該死了，每多活一日便多蠶食司無正的性命一分，這份畸形的愛戀應(yīng)該有一個了斷，若是要別人來宣判死亡，他寧可親手了結(jié)一切。

厲鬼很快將蠟燭送來，還拿了火石。

荀大義殷勤地替清未點燃了蠟燭：“小公子，你先看著，我去前面與裴大人說說話。”說完，轉(zhuǎn)身欲走，走了兩步又倒退回來，“司大人的事我們會想辦法，你千萬別急?！?/br>
清未微笑著點頭，坐在桌邊執(zhí)著一卷古書心不在焉地說：“快去吧，別讓裴之遠等急了?！?/br>
于是荀大義離去了。

院中的腳步聲遠去，他擱下手中的書，注視著跳躍的赤紅色火苗，神情變幻莫測，最終咬牙將手伸了過去。

第八十三章完結(jié)章

guntang的蠟油在他指尖凝結(jié)，淡紅色的痕跡仿佛淺淺的血泊。清未盯著看了會兒，用指尖將它碾碎，細微的刺痛纏繞生長，迅速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

這條命是司無正給的。給的時候一點也沒考慮清未的意見。

清未盯著院子里的夾竹桃樹無聲地笑起來，司無正這人有意思得很，自己因為借尸還魂的事與皇帝結(jié)怨，到頭來卻用類似的法子來保住他的命，倒是不怕他記恨。

可是清未又怎么會記恨司無正呢？他的心和命都砸在了這個人身上，到頭來到底是要還的。

夜風(fēng)孤寂，半開的紙窗在風(fēng)中微微發(fā)抖，清未的身影映在墻上，像一縷無家可歸的幽魂，他的心臟狠狠地抽縮了一下，想到司無正，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