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穿梭纏繞，最終將他緊緊包裹。

如同一個巨大的繭。

他快要窒息。

一個聲音在嘶吼——你為什么裝睡？

答案顯而易見。

他并不糊涂。

遲玉已經(jīng)離開很久，他無法將一個舉止與遲玉有三分相似的人推開。荀慕生是他在傾盆大雨中撿到的蓑衣，寒冬臘月里拾到的火種，他舍不得那庇護與溫度。

即便明白這大約是飲鴆止渴，傷己傷人。

荀慕生不是遲玉，他比誰都更清楚。但荀慕生一次次出現(xiàn)，慢慢侵占著他空蕩蕩的生活，時而說出讓他懷念的話，輕而易舉地cao縱著他的情緒。

旁人說他沒脾氣、懦弱，被說了難聽的話也不敢反駁。正因為此，最初的背后惡言逐漸成了當面嘲諷。

他并非不敢反擊，只是心若死水，多數(shù)時候懶得理會。

荀慕生是唯一一個讓死水起波瀾的人。

他的一葉扁舟在荀慕生攪起的風浪中沉浮，竟然不愿意再回到風平浪靜的港灣。

多么可笑，又多么荒唐。

荀慕生所說的宵夜既非深夜大排檔，也不是五星級酒店的午夜特供。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男人提前叫來家里的廚娘，在自己平時鮮少居住的公寓里做了一桌養(yǎng)胃的菜。

車停穩(wěn)當，荀慕生偏頭看文筠。

文筠還是那個姿勢，大約是累得狠了，一看就睡得極沉。

荀慕生看了一會兒，既舍不得叫醒文筠，又舍不得讓文筠在睡夢里餓肚子，躊躇片刻，居然打算將文筠抱上樓去。

肩背被小心托住時，文筠“醒”了。

荀慕生溫和地笑：“醒了？上去吃個飯吧?！?/br>
文筠從車里下來，略有詫異：“這里是？”

“泉悅城，我偶爾過來住?！?/br>
明白荀慕生所說的宵夜其實是家宴后，文筠不安地皺了皺眉。

荀慕生只得解釋道：“我只是想帶你來吃個飯。你累了一天，沒吃晚飯，這都半夜了，隨便在外面吃點東西解決的話，會傷胃。上次你答應過我，我們從朋友做起。既然我們是朋友，你到我家里吃個便飯，不用這么小心翼翼。”

他說得那么誠懇，文筠耳根發(fā)燙，越發(fā)覺得自己是個齷齪的小人。

“走吧?！避髂缴蚯吧斐鍪帧?/br>
泉悅城是市里的高檔小區(qū)之一，荀慕生很少過來住，屋里干凈整潔，卻沒有什么生活氣息。

廚娘將瓦罐熬的竹筍雞湯擺在木墊上，拿起大衣道：“先生，那我先回去了?！?/br>
荀慕生將廚娘送到門口，囑咐路上小心，文筠坐在餐桌邊，既忐忑，又感到幾分心安。

已經(jīng)很久沒在“家里”面對如此大一桌熱氣騰騰的食物了。

他沒有什么朋友，唯一的家人又癡又瞎，根本不認識他這外孫。逢年過節(jié)，單位在酒店包席，桌上山珍海味琳瑯滿目，但酒店不是“家”。

家里始終冷清。外公還在時，他勞神費力做過年夜飯，但外公一口都沒吃。后來他便懶得再做。這幾年獨自租住在蓮安小區(qū)，有時也炒個菜，但炒完就在廚房站著吃了，從不端去客廳的餐桌。

如今坐在荀慕生家的餐桌邊，他怔怔地看著那些精致的餐具，一時有些恍惚。

送走廚娘，荀慕生撩起衣袖，盛起一碗雞湯，“先喝碗湯吧，暖胃?！?/br>
“謝謝?！蔽捏迍傄唤舆^，荀慕生又拿起另一個碗舀蟹黃豆腐。

文筠局促道：“我自己來。”

荀慕生挑起眉，“這是給我自己舀的?！?/br>
文筠尷尬地收回目光，“嗯，你也吃?！?/br>
荀慕生心里癢得不行，恨不得在文筠頭上呼嚕一把，堪堪忍住，將裝著蟹黃豆腐的瓷碗放在他手邊，笑道：“怎么這么好騙?。窟@就是給你舀的。”

文筠眼睫動了動，“謝，謝謝?！?/br>
“別跟我客氣?！避髂缴鷵破鹨簧字窆S添在文筠的湯碗里，“來，多吃點?！?/br>
文筠確實餓了，荀家廚娘的手藝又實在好，加上荀慕生不斷舀這夾那，半小時之后，一桌菜所剩無幾。

文筠起身要收拾碗筷，荀慕生不讓，“我來。”

“我來吧?！蔽捏迵u頭，蹩腳地找理由：“我吃多了，活動一下?！?/br>
荀慕生忍俊不禁，“吃多了是不是要打嗝？”

文筠不解。

他是有點撐，但暫時還不想打嗝。

荀慕生笑：“沒事，你打嗝也很帥?！?/br>
文筠耳根燒得厲害，快步走進廚房，一個碗還沒洗完，荀慕生就跟了進來：“還是我來吧，我是主，你是客。沒有客人洗碗的道理?！?/br>
文筠想爭辯，手中的碗已被搶走。

但荀慕生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會做菜也不會洗碗，那碗剛一拿到手里，還沒抹兩下，就摔到了池子里。

所幸沒有摔壞。

荀慕生臉上掛不住，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手滑，手滑……”

文筠緊繃著的弦突然松了下來，唇角往上一勾，嘆氣道：“還是我來吧，你是主，我是客，你準備了飯菜，理應我洗碗擦桌?！?/br>
荀慕生擔心再摔碗，暴露自己連基礎家務都不會做的缺點，只好妥協(xié)站在一旁，看文筠麻利地洗碗。

看著看著，心又癢起來。

想就這樣與文筠生活在一起。

不一定能同時下班，他有應酬，文筠亦時常加班，但深夜歸家，起碼有一人在餐桌邊等待。

他想，文筠到底是不一樣的。他從未想過與那些像文筠的人一起生活，不愿意將他們從燈紅酒綠處帶入自己的私人領域，卻迫不及待地將文筠領進來，盼著馬上與文筠過上最平常的生活。

文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令他著迷。

17歲的文筠像一幅青春期的海報，在他的墻上掛了13年，卻終是近在咫尺而遙不可及。

31歲的文筠像他終于成真的美夢，伸手可及，沒了灼灼光輝，卻更加輕易地撩動著他的心弦。

收拾妥當，已是凌晨2點。文筠執(zhí)意要回家，荀慕生并未勉強，開車將他送到蓮安小區(qū)，在他推開車門前，突然牽住他的左手，按捺了一夜的情潮終于沖坡岸堤。

“我可以吻你一下嗎？”

文筠眸光緊縮，尚未作出反應，指尖就被一個溫柔的親吻覆蓋。

“你……”文筠就跟被定住了一般，想要抽回手，手臂卻不聽使喚。

“對不起。”荀慕生抬起頭，眸色深沉，“實在是忍不住了。”

文筠指尖發(fā)麻，不易察覺地顫抖。

短短一晚，荀慕生吻了他兩次，一次在額頭，一次在手指。

十指連心。

荀慕生抱歉地笑了笑，“如果你不喜歡這樣，我下次會注意。只是……”

文筠深呼吸一口，說不出責備的話。

“只是我真的很想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