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起來。散仙在它額上一拍，哄了兩句，它便安分了。

決明站在一旁，微微仰起頭，凝視著散仙。散仙朝他笑笑：“決明，謝謝你。再見?！?/br>
“去吧?！睕Q明平靜地移開眼，轉(zhuǎn)身道，“我去看看川芎?！?/br>
散仙望著他的背影，再次喃喃：“謝謝?！比缓笞ゾo窮奇，喝了一聲。窮奇便咆哮著騰身而起。

決明微微回首，眼睜睜望著那道雪白身影消失在夜幕。身旁柴胡喚道：“師叔……師叔！”

連喚幾聲，決明才回過神來，詢問地望向他。

柴胡嘿嘿一笑，抓起他的手，往屋后跑去。

皇宮。

下雨了。

“陛下，外面太涼，不如……”老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開口，卻被皇帝抬手止住。

觀景亭內(nèi)，皇帝獨守著一桌精致點心。小火爐上溫著酒，皇帝面色微醺，卻不喝酒，只出神地望著手里那半截雪白衣袖。

他的右手腕上還纏著紗布。當(dāng)日決明將他手腕捏碎，如今骨頭雖然長好了，陰雨天卻總是疼。

今兒是萬壽節(jié)，他以為會下雪，沒想到只有雨。冬天的雨比雪更冷。冰涼雨水打在亭上，不時濺入欄桿。手腕又疼了起來。

“你下去吧?！被实鄯愿赖馈＠咸O(jiān)只得退下。皇帝起身，走到欄桿邊，仰望起夜空來。云幕低垂，月亮也不知去了哪里。整片天空昏昏沉沉，只有雨水不斷落下。

他在這片寂寥的夜空中，看到自己的未來。

“回來吧?！被实劬o緊握住那截衣袖，將它按在心口上，顫聲道，“朕不會再傷害你了。回來吧……”

沒有回應(yīng)。

距離他最近的，是假山外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他們不可能聽到他的呼喚，更不可能回應(yīng)。

皇帝忽然心痛難忍，緊緊閉上雙眼，露出無比痛苦的神情。

雨聲充斥天地，冰冷雨絲濺到臉上，鉆心地涼。

突然間，他聽到了野獸的響鼻聲?；实垓嚾换厥?，竟看到亭外雨幕里，一襲白衣被雨水濕透。巨大猛獸甩了甩腦袋，似乎對這雨水感到不滿。

“陛下?！鄙⑾商е^，仰望著他。

皇帝的眼睛模糊了，他急忙上前，想將散仙拉入懷里。散仙卻受驚地后退兩步，露出戒備的神色。一旁的窮奇也察覺異樣，銅鈴般的巨目兇狠地瞇起。

皇帝的動作頓住。他閉了閉眼，聲音有些哽咽：“外面雨大。快進來吧。”

散仙看了窮奇一眼，忽然抬手一揮衣袖，雨水便漸漸停下。他這才緩緩走向亭子。每走一步，身上的白衣便干了一分。待他走入亭中，衣衫發(fā)絲已經(jīng)干透，仿佛方才一滴雨也沒落一般。

皇帝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但是身子剛一動，散仙已經(jīng)慌亂后退。皇帝驚訝而痛苦地望著他，想說什么，終究開不了口。

“陛下……”散仙看到一桌的點心，又望見他右手上的紗布，心里一時五味雜陳，便說，“我來找你，喝一杯酒?！?/br>
皇帝心頭一震，急忙去斟酒。手指卻不住地顫抖，酒都灑到了外面。散仙終究看不過，上前按下他的手，低聲道：“我來?！?/br>
皇帝忙道：“酒里沒毒，朕可以……朕喝給你看?！闭f著便舉起那半杯酒。

“陛下！”散仙用力按住他，苦笑道，“我知道。我的法力已經(jīng)恢復(fù)了?！?/br>
皇帝垂下了手。

“朕不會再傷害你了?！被实蹎≈ぷ樱踹煅实氐?，“你不要回蓬萊，不要離開朕。朕絕不再傷害你。不要走?！?/br>
散仙于心不忍，嘆了一聲，端起酒杯來?；实酆鋈惶痤^，眼圈發(fā)紅地問：“是不是喝完這杯酒，你就要走了？是不是你永遠不會回來了？”

散仙又嘆一聲。酒杯抵至唇邊，還是放下了。

他抬起手來，摸了摸皇帝的頭，笑道：“看看你這模樣，哪像個皇帝呢？別哭?！?/br>
皇帝想握住他的手，卻不敢。只好苦澀道：“你不是總說朕像個孩子嗎？”

散仙收回了手，凝視著他?；实垡蔡鹧蹃?，眼中是復(fù)雜而深沉的感情。

“甘草來找我，說你丟了魂。”散仙說，“所以我來看看你?！?/br>
皇帝低聲道：“朕只是弄丟了你?！?/br>
散仙握著酒杯，沉默不語。

“回來吧?！被实鄣穆曇艚醢?，他朝散仙伸出手，“朕不會再那樣了。只要你回來，朕什么都聽你的。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朕全都答應(yīng)你。只要你……”

亭外窮奇忽然打了個響鼻。

“我要你當(dāng)個明君。”散仙慢慢按下他的手，凝望著他，緩緩道，“我要政事清明，國泰民安。我要百姓不再受苦，律法恩威并施。我要你像原來那樣，好好守護你的天下，切勿再失道了?！?/br>
皇帝神色一喜，忙道：“好好，朕一定……”

散仙凝視著他，平靜地打斷道：“如果你乖乖聽話，我就會遵守約定，年年今日，回來看你?！?/br>
皇帝愣住了。

“好嗎？”散仙再次端起酒杯來，仰頭一飲而盡。

“不要走！”皇帝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右手卻忽然一痛。他忍不住皺起眉來，原先緊緊攥在手里的斷袖飄落在地上。

散仙嘆道：“放手吧。不疼嗎？”他輕輕撫過皇帝的手腕，皇帝只覺疼痛瞬間消失，然而手上卻也沒了力氣。

皇帝還要挽留，散仙卻朝亭外呼喚一聲，窮奇立刻躍起。眼見著散仙騎上窮奇，皇帝失控大喊：“不要走！到底要朕怎么做你才肯原諒朕？朕知道錯了！朕不會再犯了！回來啊！”

那呼喚聲聲慘厲悲痛，皇帝雙眼通紅，神色凄楚不已。散仙不忍再看，無意間瞥見桌上那一口未動的精致甜點，往昔種種忽然浮上心頭。

“快走?！鄙⑾蛇煅手愿栏F奇，窮奇便一躍而起，撲打巨翅飛上夜空。

“回來?。　被实圩烦鐾ね?，絕望地嘶喊，“回來——”

然而散仙終究消失在天邊。

假山外的太監(jiān)侍衛(wèi)聞聲趕來，慌張地詢問發(fā)生何事?；实坌木w難平，喝退下人回到亭中，仍然悲痛難忍。便提起酒壺，仰面將酒盡數(shù)灌入喉中。

“回來啊……”皇帝嗆得咳嗽，撫著胸口凄楚喃喃，“怎樣才肯原諒朕……咳咳……回來啊……”

他太過悲傷，以至于有人靠近都全然不察。

“他如果沒有原諒你，就不會來見你。”

清冷的聲音，帶著點嘲諷。只是不知是在嘲笑皇帝，還是自嘲？

皇帝沒有回頭，只是冷笑道：“原來你沒死。原來是你……果然是你……”

決明站在皇帝身后，沉默片刻，淡淡道：“不是我，是甘草。是他去找散仙，告訴了他，那十年里發(fā)生了什么。他告訴他你被藩王囚禁□□的事，太后逼你退位的事，反賊潛伏暗殺的事，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