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移并且只在天花板上游移。他忽然之間失去了看向?qū)Ψ降挠職狻?/br>
他說：

“我們的mama……死去的那一天……”

“那是……”

那是你八歲，我六歲的時候。

兩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原本只有四歲的孩子變成與最初截然相反的模樣。

他早已學會了說話，每天都嘰嘰咋咋鬧個不停，讓本來暗自決定做一輩子翻譯的陳浮理想與計劃一起早早夭折。他已經(jīng)徹底融入了這個家庭，會鬧脾氣，會說笑，一天里有一半的時間像魔鬼，另外一半的時間是個天使。

他們分享目光所及的一切東西，從零食到玩具，從玩具到衣服，以及任何所能夠分享的東西。

他們唯獨沒有分享的是來自母親的感情。

當感情傳遞出去的時候，一份只會變成兩份，兩份只會變成四份。

那一天是季遲的生日。

是陳浮撿到季遲的日子。

在這兩年的時間里，季遲的父母始終沒有找來，而四歲的孩子開了口之后，除了說明自己的姓名之外，也說不清楚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家庭。

所有過去的一切都已經(jīng)成為過去。

他們現(xiàn)在正在mama的帶領(lǐng)下，快快樂樂地往游樂園走去！

像白云一樣的棉花糖被拿在手中糊了一嘴，彩色的旋轉(zhuǎn)木馬高高矮矮，碰碰車引來孩子們團團歡呼，還有套環(huán)和射槍游戲，每一項都引得人流連忘返。

天邊的云霞是最溫暖的彩霞。

在彤云遍布天空的時候，帶著兩個孩子玩了整整一天的mama坐在公園椅上休息。

季遲在一個撈金魚的游戲那邊磨磨蹭蹭，陳浮本來是跟在自己mama身后的，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季遲沒有跟上來，又回頭去拉習慣性走在自己身后、怎么糾正都糾正不過來的小家伙。

mama在前面笑著說：“當哥哥的要注意嘍，別把自己的小尾巴給丟了。”

陳浮每一次都認真回答：“我知道了，我不會把自己的小尾巴給丟掉的，丟掉了就找不到了?！?/br>
事情就是在這一剎那發(fā)生的。

游樂園中掛著彩旗的長杠突然斷裂，順著公園長椅前的幾步距離，斜斜砸下正路過的小女孩！

抉擇同樣也在這一剎那發(fā)生。

mama沖上去將小女孩遠遠推開！

長杠倒地的巨大聲響之中，塵土沖天而起。

陳浮與被陳浮抓住的季遲都嚇了一跳，然后他們轉(zhuǎn)回身去。

他們看見了——就在這一瞬之間——他們看見了剛剛還和自己說笑的mama倒在長杠之下，倒在血泊之中。

先是寂靜與窒息，然后是喧嘩和混亂。

然后再也沒有然后了。

一切都被關(guān)在世界之外。

而他站在靈堂之上，必須高仰著頭，才能看見黑白遺像之中依舊笑容親切的mama。

這一切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

一夕之間，兩個孩子沒有了母親；被救的小女孩家長早早來過，千恩萬謝之后留下了一筆數(shù)目不多但是他們能夠拿出來的最多程度的金錢，然后他們就離開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從送醫(yī)急救到宣布死亡，從宣布死亡到入土為安，先是好心路人的幫忙，然后是友善鄰居的輔助。在這個過程中，陳浮一直拉著季遲，季遲也一直緊緊跟著陳浮……

直到這一天的來臨。

那是mama已經(jīng)入土為安的那一天。

葬禮結(jié)束，絕大多數(shù)的朋友都散去了，少了女主人的家里空蕩蕩的，客廳中是來到這里的民警與了解這一家庭情況的鄰居。

這一次季遲沒有緊跟著陳浮。

他躲在房門之后，躲在墻壁之內(nèi)，從小小的縫隙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外面的對話：

“……你們沒有其他親屬……”

“……去孤兒院……”

“不行，孤兒院哪里是他們呆的地方——”說話的是一個大嗓門的阿姨，她和mama的關(guān)系最好，是樓里最熱心的一個人，“我已經(jīng)和我的朋友聯(lián)系過了，說了文欣的事情，她肯收養(yǎng)這個孩子！……”

“屋子里是不是還有一個小孩子？……”民警這樣問。

“是，兩年前還去警局里備過案說是走失的，還是文欣當年做好事養(yǎng)起來，現(xiàn)在都看不出當年剛剛過來時候可憐的模樣了……”

外頭的每一句對話聲都像一把無形的刀，穿透墻壁與房門，準確地在孩子稚嫩的身體上拉出一道看不見的傷口。

他開始瑟瑟發(fā)抖，像最初剛剛進這個家庭那樣瑟瑟發(fā)抖。

那些以為早已被遺忘的不好的事情再一次光怪陸離交疊紛呈，兩年前他恐懼來到，兩年后他恐懼離開。

那像是，像是生命中唯一的避風港，突兀地被人粗暴拆毀，他又不得不出現(xiàn)在可怕的世界之中，承受所有傷害。

……這是我的錯嗎？

他幾乎惶恐地考慮。

如果不是我慢吞吞的——如果不是我過生日——

外頭的聲音在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

房門被打開，陳浮走了進來，找到縮在門旁的季遲。

他蹲下身。

大人走后，所有的一切都要這個八歲的孩子來決定了。

所有，所有，所有的一切。

他將手放在季遲的腦袋上。

他認真想過，然后揉了揉對方的頭：“你放心吧。mama雖然走了，但我也能照顧你。你是我弟弟，只要我能吃飽，就讓你吃飽；就算我吃不飽，我也讓你吃飽！”

“我又不會丟下你……”

“看你怕得都發(fā)抖了，別再哭了，男孩子堅強一點啦……”

無奈的聲音似乎還響在耳際，“堅強一點”這四個字在季遲唇齒間輕輕一繞，就如同煙氣一樣逸散在半空之中。

陳浮沒有說話，室內(nèi)的燈已經(jīng)關(guān)閉，月光如同一層淺薄的水銀從窗簾的縫隙中流淌進來。

時間似乎也并沒有經(jīng)過太久。

過去的敵人好像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在的好友。

對方正平靜的躺在他的身旁，告訴了他很多很多……過去的回憶。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過去。

陳浮輕輕閉了一下眼。

隨著那一絲不知從何而生的疲憊一起席卷來的，是從對方的描述中所勾勒出的那些過去。

溫柔的母親死于偉大的事。

剩下的孩子面臨著分崩離析。

但這所有并非沒有挽救的機會。

它正在被挽救，一直被挽救。

哥哥說：

我會照顧你。

我絕不離開。

我們在一起！

我們在一起。

我們一起長大。

我們一起變成厲害的大人。

陳浮又睜開了眼。

如同他閉合時候一樣的輕微。

可他沒有感覺。

他沒有任何回憶。

他也沒有任何感覺。

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