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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看見李煒正要被許多侍衛(wèi)“送”回他寢宮,二人擦身而過時,只聽李煒低聲道:“你們且先得意,賠上我這一世,你們遲早有報應(yīng)?!毖劾镉谢诤抟灿性鲪?。李焱心中有千句萬句,卻難以說出口;他面上一笑,語氣謙和:“將來只怕我與燁兒沒那空閑要去宗人府那看三哥,既如此,如今亦無需多勞你記掛?!?/br>今日是七夕,可如今誰還有心慶賀?這時候突然起了大風(fēng),卷得衣袂翩飛,灰塵揚(yáng)起,迷了眼睛發(fā)疼,李焱仍在養(yǎng)心殿前站著,他抬頭看那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忽然笑了。小梁子忙扶了李焱道:“六爺,這風(fēng)起得奇怪,還是早些回去,晚間還有宮宴……”李焱身形晃了晃,忙又站穩(wěn)了,道:“還有什么好宴的?叫太醫(yī)來,給我一副安神的藥,我想歇著了。”從來沒這么疲累過。天下是否只有皇家才有這樣怪事?不是要被別人害去,就是自己去害人。那些骨rou親情,原來,都是假的。這夜里七夕乞巧,原本該很是熱鬧,李焱聽得遠(yuǎn)處笙簫聲,樂舞聲,雖喝了安神藥,卻還是睡不著,只能開了窗,坐在桌邊看月亮。他想起今日李煒對他說的話,其實(shí)他又何曾不知道,李燁也許真的就是故意從李煒身邊掉下水去,然后故意讓他與李焢瞧見?可是那又怎樣,墻倒眾人推,他說的都是實(shí)話,每句都是他親眼瞧見的。還有李煒的那一刀,當(dāng)初比武的時候沒落下來,這次卻是實(shí)打?qū)嵉匾坏陡铋_血rou。怪得了他么?他原本想,若真是有兄弟之情,在刀落下來那刻,李煒說不定會收住手;可李煒沒有,那刀還是落了下來,血浸了衣袖,順著指尖不停流下來的痛楚也罷了,奈何心口也在痛。這樣痛,眼睛里卻是干澀地疼,平時多少眼淚都落下來了,偏生此刻一滴也沒有。再看看月亮,想起了楊衍書,楊衍書說他是個傻瓜,他還拼命反駁。如今看來,他確實(shí)是傻瓜。往【二十】已到了初更,李焱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卻還是睡不著,明早仍舊是要去請安的,再來也不知道究竟父皇要怎么處置他三哥。越是想心里越是亂,李焱想,要是楊衍書在的話……是啊,為什么今晚上他又不來了呢?李焱把自己裹進(jìn)被子里,滾了兩回,靜靜地閉著眼,心想說不準(zhǔn)再過會就睡著了。四面靜悄悄的,突然他覺得有什么碰了一下他的被子,他嚇了一跳,只見兩只手抓著他被子往下拉,借著月光,李焱看到楊衍書笑盈盈地站在他的床邊,彎下腰,兩手握住他被角。李焱這才放寬心,坐起來道:“總是想著你為什么不在的時候,你就來了?!?/br>楊衍書推他一把,示意他坐過去些,果然李焱挪開點(diǎn)位置,楊衍書把腳上的鞋一踢,爬上床來,道:“那也是,你時常想我,我也時常想你,剛剛好?!?/br>李焱嘆了一口氣。楊衍書道:“今天你做了壞事?!?/br>“你又知道了?!?/br>“嗯,你的事情我時刻放在心上呢?!?/br>李焱心頭上又甜又苦,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想著,你大約又要鉆牛角尖了,所以才過來看你有沒有哭?!?/br>李焱干笑了兩聲。楊衍書向窗外看看,今晚上的月亮雖不是滿月,但月色正好,便拉了李焱的手:“我們別在這里說,還是到樹上去坐著吧。”說完連鞋也不穿,就拽著李焱從窗口跳出去,然后一下就躍上了樹。李焱往下面看,道:“今天可真高?!逼綍r還要更低一些的,要是白天的時候,這個高度,都能看得到宮墻外京城的亭臺樓閣。“你心情好些沒?”聽到楊衍書這樣問,李焱道:“楊衍書,我總覺得這樣不好。”害了人的感覺這么差,為什么他們還要拼命去害人。楊衍書想了想,道:“反正你弟弟沒死,他也不會死,你又怕什么呢?不過少個人跟你弟弟爭皇位,也算是好事。”其實(shí)他想說,你這孩子怎么就這么笨呢?這世上好人少,壞人多;可就算是好人,也難免做壞事,做點(diǎn)壞事調(diào)節(jié)心情,無傷大雅,非常有益身體健康啊。李焱道:“就算如此,我心里也難安?!?/br>就算是沒有人會死,但他三哥謀害皇嗣,注定削去皇籍,囚于宗人府,這一生就這樣完了,再無出路。“你難安的只怕不止這些呢?!?/br>李焱點(diǎn)點(diǎn)頭,道:“燁兒變了?!?/br>至親的骨rou,他何嘗不知道呢?“他變了,你呢?”“我……”李焱不知道,這才是最艱難的,眼見著身邊諸人都為了什么開始邁出步子,拼命爭奪,他卻還想站在原地,什么也不爭,什么也不要。可即使如此,還要被卷進(jìn)那風(fēng)浪里去。楊衍書道:“這世上的事,爭有爭的好處,不爭也有不爭的好處;”說著自己拍手,眉飛色舞地笑道:“你這樣想吧,你弟弟若是變好了,就由得他去;他若變得不好了,也不用理會,咱們且祝他早日登基:你瞧瞧他到時坐擁的江山縱有萬里,但居于高位卻是寂寞無限,到時候他便知道,自己要的就是顆燙手山芋,到時候只有他羨慕咱們好處的,我們再嘲笑他也不遲?!?/br>這話說得李焱也“噗嗤”一聲笑了,這話是正理,但也只有楊衍書說得明白。當(dāng)了皇帝有什么好呢?是呢,一天是皇帝,一天就是這天下最富且貴的人;再者他還有后宮三千,佳麗無數(shù)。一張龍椅罷了,哪怕是值得千金萬銀,沾了那么多臟的臭的,血跡斑斑,尸骨累累,楊衍書看在眼內(nèi),從來不覺得稀罕。楊衍書又道:“你也太不該,難道為你做了這件壞事,你就不是個好人了?那你說,我是好人么?”李焱看他一眼,道:“你?勉強(qiáng)算……”楊衍書不待他說完,又道:“這就是了,我做過的壞事,比你多得多;”他嘆息道:“世事不是像作畫,白的紙黑的墨,一眼看過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有許多人,是做了壞事,可他原是好心?!?/br>這樣的事情,世間太多。每當(dāng)楊衍書認(rèn)真說話,李焱就覺得他的確不愧是比他多活了許多年,他眼神沉靜又寂寞,與尋常不相似。楊衍書的手跟他的手疊在一處,十指緊扣著。李焱道:“楊衍書,你活了多少歲呢?”楊衍書笑笑:“我也不知道?!狈凑壤铎痛笤S多,那是一定的。李焱垂著頭想了想,又問:“你以前是什么樣的呢?”楊衍書道:“你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