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生，翠生?！?/br>
翠生頹然靠在書架下，目光對上窗下懸著的那枚老葫蘆。

他幾乎都忘了，那是多久前的事？不知聽誰說葫蘆鎮(zhèn)邪，自己便偷著采了一個，還是個歪嘴的，但是云翡看了卻很高興，竟沒再摘下過。

晚風(fēng)吹來，掀開幾頁脆紙，一張皺縮了的小紙還夾在書內(nèi)，翠生拾起，上面模糊一片，隱約寫著：“我已……藿白師傅，無甚收獲，……是章戎所尋之人”

是那天，壓在碧璽雀鳥下的那張。

那天自己站在門外，攥著這紙，汗?jié)窳艘黄瑓s始終不曾進(jìn)來，如果進(jìn)來又會怎樣？

沒有算計，沒有岔子，是你自己弄碎了花，是你要放手！你拋下我跑了，逍遙去了，你什么都忘記了，快哉？快哉！

云翡，你是個混蛋！

你什么都忘記了……

翠生胸中激蕩，低頭瞥見夾著紙片的那頁還寫著這么一句：“翡，赤羽雀也。翠，青羽雀也。赤而雄曰翡，青而雌曰翠?！?/br>
一人站在門外，不知站了多久，手里拎著兩壇酒，默默看著翠生。

翠生向他笑笑：“有酒，太好了，我們?nèi)ズ染??！?/br>
不知喝了多少杯，翠生只覺得今天的月亮特別圓滿，特別大，他的舌頭也特別大。

“你知道嗎，我們這的中秋可好玩了，我愛吃紅豆陷月餅……他就在廚房，把每個都掰開，是紅豆的才拿回來，剩下的……再合上，每次……”

那人道：“那你還不去尋他？”

翠生愣了一下，大聲道：“我為什么要尋他？他是個混蛋……”胸中一酸：“這個混蛋，還是個傻子，他以為喝了還塵湯就云淡風(fēng)輕了，他有陰陽眼啊……你說他怎么過日子？??？他走也要帶著眼鏡走啊……”

第41章千杯難醉

一杯又一杯，杯杯辛辣。

鶴藍(lán)總共抱來兩壇，小半壇已入了翠生的肚。

鶴藍(lán)不勸，也不喝，只是一杯杯給他滿上。

翠生一只手支著頭，半拉身子歪在桌上。

眼睛也不知飄去了哪里：“你為什么不勸我少喝？”

鶴藍(lán)揚了揚眉：“心情不好，不如大醉一場，這時候勸你，不是不厚道么?！碧钟謱⒕浦颜鍧M。

不知是什么酒，香氣四溢，清澈爽辣。

翠生張嘴，一股酒氣，不由擰了擰眉頭：“我為什么心情不好？你看著，我喝，更不厚道。”

鶴藍(lán)笑而不語，截過話頭：“看不出來，你酒量不錯啊，看來兩壇我都備少了。”

翠生喝酒不紅臉，反倒越發(fā)清俊，眼底波光瀲滟，“你說奇怪不奇怪，上一次喝酒是在……師傅那里……我喝了區(qū)區(qū)幾杯就人事不知了……當(dāng)時只想，喝醉原來這么容易?！闭f到此處，緊了嘴角，眼梢半寐，抬眼望向窗外一輪明月。

心里卻想，那時的月色比現(xiàn)在皎潔多了，云翡把我捂在被子里，說不可與女子交好。當(dāng)時自己追問他為什么，他窘迫地一語帶過……但現(xiàn)在的月色……恩，比那時刺眼。想著，眼角涌出一滴冰涼，哎，酒也辣得很，沒有上次的香。

鶴藍(lán)看著他，半晌不語。

漸漸的，明亮的目光化作一團霧氣，輕聲說著：

“我知道你在想他，但我與他不同，我喜歡的東西，便會努力去爭取。只是這次他比較狠，竟用這么慘烈的法子，在你心里留下記號?！?/br>
說罷再看翠生，他半數(shù)身子懶懶地貼在桌上，半數(shù)頭發(fā)懶懶的順在胸前，微憨的醉態(tài)沖淡了骨子里的清冷，些許的憂愁合著身子的清瘦，杏眶微紅，攏著層水霧，如波心漣漪，彌漫出幾點淚光。

鶴藍(lán)心中砰然一動，手已輕輕拂上他的臉龐，慢慢摩梭，手掌攏著翠生臉龐，如捧著珠玉，手指劃過鼻稍，停在眼角，捋著眉目，揩去眼角那滴冰涼，不留痕跡。

翠生心中卻打了個結(jié)突，臉上的手沒有絲毫溫度！

定睛再看鶴藍(lán)，朗闊的眉眼竟模糊起來，想要撐起身子坐正，卻覺觸手無力。

“你……害我？”

嘴剛張開又復(fù)合上，為什么聲音聽來很遙遠(yuǎn)？

是聽不見還是說不出？

“我只能讓你恨我了……也算是害了你吧?！?/br>
顯然他聽到了。

然而鶴藍(lán)的聲音在翠生此時聽來，也如回聲般，模糊而不真切。

翠生用力看著他，用力的眨眼，眼前的光線與暗影逐漸交融成一團，成了慘談的灰。

身上乏軟，可恥的是腦子還運轉(zhuǎn)自如。

明亮的笑眼，斟滿的酒盞，猶在腦海浮動，揮之不去。

重逢與相聚，不過是算計的籌碼，氤氳熱氣里，唇齒間的糾纏，不過是蠅頭小利。

翠生拋出一個璀璨微笑，弩著氣站起，卻又一頭栽下，鶴藍(lán)兩步一并，將垂軟的身子抄在懷里。

酒氣與體香撲鼻，順勢埋頭下去，就著頸窩一點，深深吸嗅。

似乎多日的輾轉(zhuǎn)難眠在這一呼一吸間才能稍得釋放。

翠生愈加深刻地感到身子發(fā)木，聽不清楚，看不清楚，鼻子、眼睛、耳朵、皮膚都仿佛被蠟汁澆注了似的，與空氣間的萬物隔絕起來。

然而心中卻清晰的感受到那鈍鈍的痛楚，撕扯糾結(jié)。

你們都在騙我……

當(dāng)那一丁點模糊影像也被黑暗吞沒時，鶴藍(lán)的聲音似在耳邊似在遠(yuǎn)處：“我出去看看，不要讓他們找到你……”

然后身子便被放倒在一個平緩的所在。

又復(fù)寂靜。

翠生睜大雙眼，卻是一片絕望的漆黑。

凝神念決，沒有絲毫動靜，連鬼感也被封得死死的。

什么毒物，如此霸道？

翠生回味鶴藍(lán)臨走時說的話：不要讓他們找到你……

他們，是指誰？

師傅，師兄弟，還是另有其人？

師傅他們此刻大概還在主院慶祝，不醉不歸……難道……?。?/br>
翠生心里一冷。

鶴藍(lán)出現(xiàn)的那天，明亮的陽光里，見錢來說：“……轉(zhuǎn)了一天一宿，還是我手下的小廚倒垃圾時發(fā)現(xiàn)的……”

小廚，又叫小廝，忙忙碌碌的一群人，平日便是采買，送貨，由于試煉會的召開，最近新招了許多，但也沒有人留意。

試煉會上在主賓席間穿梭往返的人，推著小車吃力運酒的人，還有拎了兩壇酒笑語相陪的鶴藍(lán)……

不但眼前是一團漆黑，連腦袋里都烏糟起來。

愁腸百結(jié)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