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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一種不可侵的凜然,他撐著傘,瀟瀟風雨仿佛無法沾濕他任何一片衣角。慧眼低垂,是一派安然平和。所有人都愣住了:一為這和尚突然之間的出現(xiàn),二為他方才那一手所展露的神鬼莫測的修為,三為他本高高在上不該插手此事的身份!天機禪院,慧僧善哉!他怎會出現(xiàn)在此處?!陸帆霎時色變,看著僧人那不動而平和的眉眼,心底生出了萬般的駭然,但轉(zhuǎn)瞬又化作了無盡的惱怒,一時竟沒忍住厲喝出聲:“我正邪兩道的爭端,善哉法師忽然插手,是何用意?!”“天機禪院方圓百里,干戈不能動,刀兵不可起。”善哉那清明的目光,落在陸帆的臉上,看了一眼,但卻并未將他此刻的憤怒看進眼底。“此處正在百里之內(nèi),貧僧自該插手?!?/br>方圓百里不得動干戈?江湖上向來只傳天機禪院有止戈碑,見止戈碑則必須止戈,可那也不過是只是在不空山山門前罷了!陸帆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狗屁的規(guī)矩!他陡然陰森冷沉下來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善哉,嘿地冷笑了一聲,含著無盡的惱怒質(zhì)問道:“真是好霸道的規(guī)矩!可恕陸某孤陋寡聞,今日之前竟是從未聽聞!不知這規(guī)矩是貴院何時定下,又是何人所定?”善哉此時卻只想起山門前的對答。“此一去,便是妄動凡心,破出空門,往昔修行皆付諸流水。善哉,你可想好了?”但有什么可想的呢?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僧人只返身將手中青色的油紙傘輕輕放在了那滿身泥濘與狼狽的邪魔身旁,恰為他遮擋去所有的風雨。目光相觸時,淺淺勾了唇。但并未有任何多余的言語,只是回轉(zhuǎn)了身,替他面對了前方無數(shù)手舉刀劍的面孔,輕執(zhí)佛珠,一笑答道:“剛才,我定的?!?/br>第85章答案┃禿驢,你現(xiàn)在覺得你喜歡我嗎?原來是他。竟然是他。終究是他。……在那晃動的油紙傘落下來,遮擋了那墜落的風雨,也遮擋了他視線的剎那,沈獨心底百轉(zhuǎn)千回,但最終什么也沒留下,不過那樣簡單的兩個字——是他。如此而已。滿世界的喧囂都在這一刻去遠了,冰冷而潮濕的空氣里原本混雜著的煙嗆味兒與土腥氣都散了個干凈,取而代之的是那在他舊夢里縈繞已久的旃檀香息。抬起眼,只能看見他雪白的袍角。還有周遭遠遠站著的那許多面色難看的正道中人。分明是一種堪與天下為敵的姿態(tài),可為什么,他心底竟生不出一點的擔心來,反而滿心都是一種奇異的放松。幾滴血沾在眼睫上,沈獨費力地眨了眨眼。在失去知覺倒在那一片污泥里之前,他腦子里唯一冒出來的念頭竟然是:老子全盛時都打不過他,憑你們,也配?沈獨很久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他倒在泥地里酣眠。那曾享譽天下的白衣僧人便擋在他的身前,莊嚴的寶相里帶著幾分微微的冷然,但無論動手激烈到何種程度,都不曾讓那亂飛的刀劍,驚擾他清夢半點。這是一個染血的夜晚。也是一個傳奇的夜晚。在今后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種種附會的閑聊中,它被渲染了太多奇幻不可思議的色彩,可唯有今時今日在場與那僧人交過手的人才知道,一切一切奇麗的渲染在那僧人雪白的僧袍面前,都顯得黯然失色。分明是低眉垂眼的一片慈悲,可竟無一人能在他掌下翻覆,更無法越過他傷到那本已強弩之末的邪魔半點。言語不能動,刀劍不能損!他就像是長夜里那長明的蓮盞上高佇的神祇,讓人生不出半分的冒犯與褻瀆。“刷拉拉……”驟雨傾盆。在那僧人隔山一掌印在陸帆身旁之后,所有人對望了一眼,終于是駭然又忌憚地退走了。雨聲蓋住了他們的腳步聲。怎樣來,便怎樣去。除了滿地狼藉的鮮血與背后那客棧已經(jīng)冷卻的廢墟,什么也沒留下。姚青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她根本不知道這僧人與自家道主有什么關(guān)系,可在見識過他剛才以一人之力逼退所有人的恐怖修為之后,竟有些不敢上前。于是只能怔怔站在雨里看著。看那一身雪白僧袍終于被雨水打濕了的僧人,彎下腰去,將他們那不知是重傷昏迷還是累極睡著的道主打橫抱了起來,也沒跟他們這些妖魔道的人說一句話,便往這五風口荒城的另一頭走遠了。分明才三五步,可人影卻一下沒了。直到足足半刻過去,姚青才一下反應(yīng)了過來,瞪大了雙眼,發(fā)現(xiàn)了這個讓她不敢相信的事實:她竟然眼睜睜看著一個天機禪院的和尚,帶走了他們道主!“姚、姚右使,我們、我們怎么辦?”有人還有些恍惚,只覺得人在夢中,悄悄湊上來,小聲地發(fā)問。姚青立刻就炸了,大叫起來:“什么怎么辦!干你娘!道主都丟了!還不趕緊追上去找??!”然而哪里還找得到?早沒了影子了。對沈獨來說,這一夜發(fā)生的一切都好像一個綿長的夢境。夢里他殺了東方戟,東方戟殺了他父母,然后他忽然又化作當初那個惡意初長的少年,發(fā)著抖,卻格外冷漠地看著那兩個本該與自己最親密的人流干了血,在痛苦中咽氣……夢忽然就成了噩夢。到處是血腥的殺戮,滔天的火光,他一會兒拿著刀,一會兒持著劍,在尸山血海里奔走,像是進了一座巨大的迷宮,無論怎么走也找不到方向。萬般的惶恐與迷茫中,只有一道模糊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可他竭盡全力也無法聽清,那聲音說的到底是什么。于是他瘋了一樣追著那聲音去。一會兒覺得那像是寺廟里的鐘聲,一會兒又換成了哭喊聲,一會兒又好似僧人吟誦經(jīng)文的梵唄……他走了好久好久,也聽了好久好久,終于到了那迷宮的邊緣,也終于將那聲音聽清了。萬般的幻象都消失一空。夢境里只有一間竹舍,是那僧人含笑坐在臺階上,問他:“沈獨,你還覺得,我喜歡你嗎?”不是貧僧。是我。沈獨一下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的一剎那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當初落難逃至不空山的時候,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環(huán)境雖然似極,卻不是昔日那竹舍。也是山林里的小屋。只是要更破敗、陳舊一些,像是山間打獵的獵人偶然歇腳之處,漏風的墻上還掛著一張破了的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