粹的白光，鏡框仿佛變成了門框，描繪出了一道光門，一條通道。

這是許喟為他打開的門。

“萌萌，走吧？”顧清讓漸漸平靜了下來，牽著李萌的手，向她詢問道。

李萌渾然不害怕身邊的吞吃萬物的陰云，站在這個崩塌的世界最后的平穩(wěn)角落，朝著顧清讓一笑，說道：“哥哥帶我去哪，我就去哪。”

顧清讓也朝著李萌撫慰一笑，一邊向前走，一邊最后看了眼手中的電子鐘，絕對的光明就是絕對的黑暗，在被大片白光吞沒的時刻，顧清讓只來得及看清電子鐘顯示出的最前幾個數(shù)字，2027……

隨后，視線只余雪白。

*******

顧清讓睜開了眼，正看到面前放著一款黑色塑料外殼的老式電子鐘，黑色的阿拉伯數(shù)字顯示在灰色的長方形電子屏幕上。2027年7月26日，下午2點46分38秒，一眨眼，數(shù)字末尾變成39秒。

2027年？

就只動這么一下思緒，顱內(nèi)的腦神經(jīng)們就俱都抽痛了起來，顧清讓想開口嘶鳴發(fā)泄痛感，卻有種找不到自己嘴巴在哪的奇特感覺。

接著，他看到了電子鐘的后面擺放著一臺動態(tài)心電圖儀器，亮起的屏幕有些像電腦的屏幕，中央有一道反復曲折的白線。

脖子一時動不了，眼珠子卻能轉動，往上看去，顧清讓看到了天花板上的燈，長方形的燈罩發(fā)出純粹的白光，這樣望著，燈罩的邊框像是一道遠遠的門框，描繪出一道光門。

很快，耳旁響起了了電鈴聲，不遠處也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通知通知，病人李萌已經(jīng)蘇醒！”

第43章五口之家21

顧清讓現(xiàn)在很憂郁。

醫(yī)院樓道轉角的落地鏡中,呈現(xiàn)著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女孩。

這個女孩年齡感并不明顯，氣質有些矛盾，從憔悴的臉色來看似乎有些年紀了,可眉眼間未脫的稚氣又讓她像是二十出頭,甚至更年輕。女孩的長期營養(yǎng)不良是顯而易見的，病服在她身上顯得格外的寬松，她的臉龐蒼白而瘦削，唇也無血色,領口處的鎖骨清晰可見，發(fā)量有些稀少且頭發(fā)細軟枯黃,可即使這樣,依舊掩蓋不住女孩綺粲的美貌，像一株帶病的露薇。這樣的模樣和曖昧的氣質，讓人聯(lián)想到。

審美是人類的本能，任何時候能見到位漂亮的姑娘總歸是件令人喜悅的事,只是——

——這偏偏是顧清讓現(xiàn)在的模樣。

坐在輪椅的顧清讓低下頭，看著被皮包骨頭撐得凸凹不平的病服下嶙峋的膝蓋，嘆了口氣。

這無疑就是現(xiàn)實世界中李萌的身體了。

如果李萌在2007年是13歲，那么在2027年的現(xiàn)在，她這副身體就有33歲了，可因為連著20年昏迷在病床上，盡管全靠吊著營養(yǎng)液續(xù)命，卻免去了人世間的磋磨，反倒顯得年輕。不過,長年癱瘓導致了全身肌rou萎縮，因此哪怕經(jīng)過檢查確認李萌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健全，仍需進行長期且大量的復建活動才能恢復健康，顧清讓現(xiàn)在還無法帶著這具軀體站起來，只能躺在病床上或坐在輪椅中。

被困在方寸之地，顧清讓的不安反倒被壓縮得愈發(fā)濃厚。首當其沖的憂慮就是，一周過去了，除了他在李萌的軀體中半睡半醒，真正的李萌卻毫無蹤跡，在他牽著她的手走進那道光門后，那個受盡苦難浴血成魔的復仇女孩卻并沒有再出現(xiàn)在他的手邊。顧清讓明明記得自己沒有放手。

以及，最讓顧清讓掛懷的，是許喟的下落。

談不上來由，顧清讓才不會相信許喟會死在那個魑魅橫行的世界里，不論是心性還能力，許喟都不會讓自己到犧牲性命的境地，盡管，有那樣程度的犧牲，已經(jīng)完全顛覆了顧清讓對許喟的認知。

除了積極復健讓身體早日恢復行動能力，剩下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了，等待李萌和許喟的出現(xiàn)。早已習慣了多年被動狀態(tài)的顧清讓，第一次覺得等待是這么的令人難以忍受，令他憤怒自己的無能。

鏡中的女孩緊緊蹙起了眉頭，顧清讓看見了，又愧怕為李萌添上幾道皺紋，知道這是對女孩莫大的罪愆，只好收了滿腔的憤懣，努力平靜下來，借著思考恢復理性。

盡管因為多年不曾開口，李萌的發(fā)聲能力也退化嚴重，見到這種狀況，也沒有人急著來和李萌身體里的顧清讓來進行溝通，雖然不能從直接的對話中獲取信息，但顧清讓還能看能聽，也算理明白了現(xiàn)實世界中的李萌的經(jīng)歷與處境。

原來精神世界中的那一疊蠟筆畫不是寓言或計劃，而是早已塵埃落定的事實，早在20年前，13歲的李萌不堪忍受一切，提起菜刀殺了自己全家。這個全家也包括自己，在殺死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后，李萌最后將菜刀捅進了自己的胸口。

她在2007年的7月26日的晚餐前，將網(wǎng)購的三-唑-侖放進水瓶中，在全家人在昏迷在餐桌上后，將菜刀捅進了他們的胸膛，而在最后自殺的時候，大抵是因為生理性的疼痛導致身體自我防衛(wèi)機制啟動，因此沒能重傷自己，最終險險生還?？赡呐?lián)尵攘诉^來，李萌卻再也沒有蘇醒，以李氏滅門案主要嫌疑人的身份在病床上一趟就是二十年。

哪怕在十三歲就成為了殺人惡魔，可在顧清讓蘇醒時候，感覺身邊來往的醫(yī)護和警官等人員看自己時多少都帶著點同情，甚至床頭總插著新鮮的花束，醫(yī)療恢復條件堪稱良好，顧清讓雖然無法上網(wǎng)查證，但他猜想，李萌的案件當初因此引起了巨大的社會反響，爭議相當大。畢竟，“13歲的女童手刃全家”、“13歲的哥哥性侵不足10歲的親meimei”、“父親伙同兒子性侵女兒”、“母親謊稱報警被性侵的女兒是騙子”拆開哪一個都是引爆輿論的熱點，甚至延伸開來，“父母不需考核就能上崗”、“執(zhí)法敷衍導致家庭慘劇延續(xù)四年終釀滅門案”、“青少年性教育的缺失”、“社區(qū)、學校等機構對女童異象的忽視”等等議題，這無數(shù)的人性丑陋面糾集在一起，顧清讓都能隨手替熱衷逐臭的媒體們?nèi)∩蠠o數(shù)個博眼球的聳動標題。

而被大眾消費的背德新聞后，只有一個坐在輪椅上形銷骨立的伶仃女孩，擺脫掉噩夢般的家庭與人生的后果是蹉跎過去的二十年青春，以及在監(jiān)獄或精神病院中的余生?；蛟S有許多人關注她，卻沒有人關心她，更沒有人愛她。她甚至不知道愛是什么，到三十三歲都沒來得及知道。

是否，李萌正是因為預見到了這些，才寧愿沉溺在無限循環(huán)的噩夢中也不愿醒來？因為夢中的痛苦至少是她熟悉的，而她不想再去承受新的痛苦了。

顧清讓甚至不知道，他強行拉著李萌離開她扭曲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