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開出這一片小林子。

阿福的胸口悶得難受，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想扭頭看一下敕棍，又怕敕棍的表情讓阿福的情緒無處可藏。

當(dāng)他們到達(dá)最后一個關(guān)卡時，敕棍松開了手。他們在警戒線外停下，敕棍又交涉一輪后，將阿福帶過了警戒線。

敕棍終于對他說——“我就送你到這里了?！?/br>
阿福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敕棍身后模糊的黑鴉。黃色的警示條和柵欄橫在小路的中央，卻又像橫在兩人之間。

阿福咬了咬牙關(guān)，給了敕棍一個擁抱。他很想說謝謝你，謝謝你帶我到四滿，謝謝你救過我的命，謝謝你對我說喜歡我。

可他不敢說啊，他怕一發(fā)聲，眼淚就要出來。

敕棍也抬手捋了捋他的后背，而后又笑了一下。

阿福想起在很久之前他也是這樣看到敕棍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來到敕棍的公寓，他的面前還擺著紅鷲飯?zhí)玫碾u腿和餅，而敕棍在問他要不要大麻。

燈火列成兩隊(duì)，通向四滿的深處。阿福便換了另一輛要往城里去的軍用皮卡，車子發(fā)動時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敕棍則在晃動中扭頭離去。

他確實(shí)跨過了境界條，然后鉆進(jìn)了車?yán)铩?/br>
阿福注視著他的車倒退再掉頭，而后如與皮卡競賽一半，努力趕在對方之前把彼此甩掉。

阿福和一群黑鴉擠在一起，似乎有人問他幾句話，他也回答了幾句，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他把臉埋在雙手里，用力地搓了搓。直到有人遞給他一根煙，他才把林子的味道擠出肺腔。

有人說鴉國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因?yàn)檫@土地能吃人，也能長出金幣。來到鴉國找金子的人都回不去，因?yàn)樗槐徽ジ闪四愕孽r血鮮血，要不你就被膨脹的欲｀望和貪婪吞噬殆盡。

也有人說鴉國是一片貧瘠的土地，因?yàn)檫@里除了罌粟種不出別的作物，它和富饒的古田就隔著一片荒地，一面是斑斕繁華的燈火，一面卻萬籟俱寂。

好像連聲音都被土地吃掉了，這可怕的地方什么都能吃進(jìn)肚里。

可為什么阿福還是能聽到別的聲音，那聲音是金豺扯著脖子嚎叫，是紅鷲撲閃翅膀尖嘯，是黑鴉成群，發(fā)出鼓噪的聲音——這都是生命，那土地怎么沒把它們也吃盡。

皮卡開了兩個鐘頭，阿福步行了半個小時。當(dāng)他真正站在那家商鋪前時，還覺得一切都不真實(shí)。

阿福想過無數(shù)個重新見到家人的場面，也想過無數(shù)種版本交代他和敕棍的相識相遇，可他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他真正從皮卡上跳下來，站在這個于心中徘徊過無數(shù)次、電話打過無數(shù)回的小店門外之際，他的腦子里什么都想不出來。

他望著拴著門鎖的玻璃門，看到里面的弟弟和父母坐在飯桌前。他們緊張地吃著飯，臉上掛著和阿福在百會時一樣的憂傷和惆悵。

阿福覺得這才是夢。

而他很擔(dān)心，只要他靠近一步，他就會從中醒來。

第75章

阿福喜歡重逢的感覺，那會讓他覺得之前吃的苦都不要緊。只要能換來這樣的結(jié)果，那再讓他走一遍也無所謂。

母親抱著他嘩啦一下就哭了，父親也不停地抹著眼角，弟弟更是整個人撞進(jìn)他懷里，差點(diǎn)把他撞倒在地。在他擔(dān)心著家人不能安全的同時，家人也以為已經(jīng)失去了他。

這樣的消息隔絕是最讓人提心吊膽的，一顆心不上不下，就算知道結(jié)果未必如人意，卻又自欺欺人地抱著一線希望。

如今好了，如今所有的祈禱都變成了現(xiàn)實(shí)。母親抹掉淚水就在窗邊跪下，不停地感激著諸神對他們一家的恩賜。父親則趕緊從里間多卷兩個餅，走幾步又轉(zhuǎn)回去拿幾只包子。

弟弟則是死活不愿意松手，他和阿福兩個人住在陶道那么久，失去哥哥是他無法想象的，他根本說不清這段日子的等待到底怎么熬過來。

他把眼淚和鼻涕擦在阿福的衣領(lǐng)，擦在胸口，擦在袖管，擦得阿福本來就臟兮兮的衣服更臭了，擦得阿福也淚流滿面。

他們說百會好危險(xiǎn)，百會發(fā)生了什么，百會在打仗吧，是不是派了好多的紅鷲過去，打得你死我活。

阿福說是啊，百會貧民窟和我們住的不一樣，那是政府需要重點(diǎn)清理的災(zāi)區(qū)，所以會有清掃，自然也會有流血犧牲。

他們又說那你住在哪里，你怎么活下來的，你這是怎么傷的，你還傷到了哪里。

阿福說沒事，我碰到的都是好人，遣散過去之后就住下了。就算他們有戰(zhàn)爭，我也總能僥幸避過。我運(yùn)氣好，打小就是。

他們再問什么好人，我要謝謝這些好人，謝謝諸神，我的老天，你是吃了多少苦頭，你看你臉上身上都青了，你挨打了吧，你挨黑鴉打了還是紅鷲打了？你快說說，你不要嚇我。

阿福說真沒有，路途遙遠(yuǎn)，環(huán)境不好。千里迢迢過來，總會受點(diǎn)傷，但都沒有大礙。你看我好好的，我站起來蹦跶一下你就知道我好好的。

母親趕緊把他摁住，說你不蹦，你趕緊吃東西，你瘦了好多，吃完了鍋里還有。

阿福確實(shí)餓了，他咬一下餅喝一口粥。

父母和弟弟在旁邊絮絮叨叨地問，絮絮叨叨地說。他們說紅鷲真可怕，唉，他們真可怕。聽說沖進(jìn)貧民窟濫殺無辜，殺了毒販不算，還殺貧民。

黑鴉也可怕，唉，黑鴉真可怕。你不知道這些天老是在開槍，我們都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一周前子彈都打隔壁鋪里來了，一下子把玻璃都打碎了。真不知道哪天就打到我們家，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戒嚴(yán)才結(jié)束。

阿福說快了，我在來的路上都聽說了，沒幾個月了，你們也別怕黑鴉紅鷲，他們都是在保護(hù)普通的市民，我們家一和毒販沒瓜葛，二又沒有當(dāng)兵叛逃的人，怕個啥，不怕。

弟弟說，不是，你不知道，現(xiàn)在只要和他們說上話，他們不打人，那些反對派也打人，“四滿城里有退役紅鷲的宿舍，那天都給反對派轟了。一炮轟過來，一個人沒留下?！?/br>
“反對派在反擊，四滿的黑鴉和紅鷲都不知道死了多少?！?/br>
“哥哥你不要出門，這段日子我們都不敢出門。千萬不要和紅鷲或黑鴉說話——千萬不要?！?/br>
阿福愣了一下，眼眶一下子又熱了起來。

是啊，他怎么就沒有想過，敕棍之所以要趕來這一邊，就是因?yàn)檫@邊的反抗和百會一樣嚴(yán)峻。

敕棍并沒有遠(yuǎn)離戰(zhàn)火，而是追著戰(zhàn)火跑。

母親問他怎么了，你是想到什么事情了嗎，你認(rèn)識紅鷲嗎？你怎么不吃了。

阿福搖搖頭，說沒有。

“我當(dāng)然不認(rèn)識，”阿福笑了笑，“我怎么可能認(rèn)識?！?/br>
第76章

阿福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再和敕棍相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