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還得來呢。

這都是“五芳”的回頭客，客流源源不斷，小店芳名遠揚。

北京電視臺記者那時專門到店里采訪過她們幾位“姑奶奶”。有個生活欄目為此做了一期節(jié)目，專門講述“五位中年下崗女工不畏生活艱辛依靠自己雙手努力奮斗經(jīng)營小店養(yǎng)家致富”的勵志故事。

正值時代形勢的契機，正面宣傳的需要，就把她們樹立成一群正能量的人物典型了。背景音樂再配上劉歡的一曲，心若在夢就在，再苦再難也要堅強，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節(jié)目播出的時候反響不錯呢，確實讓人感慨萬分熱血沸騰得，不給國家造負擔，又不為社會添麻煩，也不給改革拖后腿，苦水全部自己咽下，把余光余熱留給人間，當真堪稱一群時代標兵和金字塔底端勞苦大眾的楷模啊。

以至于王貴生跟瞿連娣說，再往后，等老子那個綠化公司實現(xiàn)資金回流，正兒八經(jīng)投入賺錢的模式，有資本有底氣了，咱們干脆就開一家正經(jīng)的店，你自己的店，甭要那些目光短淺干活兒不利索還拖你后腿的人，多雇幾個年輕能干的廚子。

“老子呢就還是店主的家屬，你就自己當老板兼老板娘！”王貴生叉著腰在店內(nèi)一揮手，探討他替瞿連娣規(guī)劃出的十年大計，“現(xiàn)在干什么都流行股份制，將來我也給你這個店里入個股，投點兒錢，你就負責連本帶利地都給我賺回來?！?/br>
店名叫什么？

老王說，我看“瞿嫂門釘rou餅”或者“瞿嫂豬頭rou燒餅”就很好，這兩個品牌二選一！俗，俗不可耐，俗出一股香噴噴的豬rou芝麻大燒餅味道。

白天賣一賣豬頭rou燒餅和門釘rou餅。

夏天晚上經(jīng)營烤rou串和麻辣燙。

冬天呢？冬天就上大銅火鍋，白水滾沸的羊蝎子鍋或者豬rou白菜粉絲鍋，這一口兒多勾人啊，大伙都愛吃啊。

瞿連娣那時聽了，也笑，點點頭。還成，滿意，有戲呢。老王同志很有經(jīng)營頭腦，規(guī)劃得都不錯，就再艱苦奮斗打拼兩年吧，全家人一起努力。

只是，瞿嘉實在沒有時間再去店里幫廚，瞿連娣的活兒就做得多了，要付出以前雙倍的勞動力。

做小生意的就是這么艱辛，有個頭痛腦熱都不敢歇著，就是強撐，拼命也要熬過這半年。對于處在那樣境遇里的、經(jīng)歷過失業(yè)挫折的一群中年人，從爛泥潭里剛剛爬出來得以喘息，卻還掛在懸崖峭壁的邊緣，內(nèi)心充滿了不安定的因素。她們往頭頂上方看去，云端的階層永遠是遙不可及；然而低頭往下一看，大泥潭里還深陷掙扎著很多人呢。

每個家庭皆是上有老下有小，肩上背負的就是對后半生的焦慮和迷茫，以及隨時有可能再次失去收入的壓力。這個月交過店鋪的房租水電，還不知下個月能不能湊得齊，兒子馬上就要考上大學了又怕學費生活費無從著落讓孩子受委屈……這樣的精神焦灼，沒有經(jīng)歷過失業(yè)壓力的云端階層是無從想象的。

那時是夏藍的mama張蕙藍先病倒了。

辛苦掙回的錢被家里的死狗男人賭麻將輸?shù)袅艘还P，兩口子因此大打一架，拖幾年沒有離婚全是為孩子著想，全是為高考。就待高考結束，機床廠這一代的老人兒，一定會直奔民政局離掉一大批人。

張蕙藍好像是患上了膽囊的病癥，腹痛難忍，疼得在店里的cao作間就蹲了下去，渾身爆汗站不住了，被送去醫(yī)院急救。

說是膽囊穿孔，那小小的器官都爛掉了，于是動了切除手術割掉病灶。

店里就又少一個能干活兒的，瞿連娣跑去醫(yī)院看望病號，拍著張蕙藍的床，抽煙嗎，你還敢再抽煙嗎？姐們兒你趁著自己還有活氣，趕緊先把煙戒了吧！

張蕙藍臉色蠟黃地躺在床上，一笑，就剩這點兒舒坦的愛好，不然活著更沒意思，生病跟抽煙就沒關系，就是身體累，心也累。

瞿連娣很較真兒也很誠懇地勸：“我們瞿嘉都能把煙戒了，為了高考都不抽煙了，你就不能戒?。俊?/br>
“成，這次活著出院了沒死我就戒煙?！睆堔ニ{說。

倆老姐們兒在病房里一坐一躺，互相看著，兩只粗糙的手握在一起，笑一笑。張蕙藍對瞿連娣說：“瞿師傅我就囑咐你一個事，你有空還是去醫(yī)院做個體檢，抽個血，每年都要的。歲數(shù)大啦，身體才是最大本錢，你千萬別忽視了?！?/br>
“……”

瞿連娣聽見了這句話，也聽進去這句話，心里琢磨了，幾天后就去醫(yī)院做了個全面且詳細的體檢。

以前在機床廠里上班，職工都有醫(yī)療保障，每年去醫(yī)院免費體檢，你不想去工會還要催著你去，這是社會主義對待工人階級的福利。

現(xiàn)在不在廠里上班，什么保險保障都沒了，需要自己花錢的地方，瞿連娣一定能不去就不去，也包括原本每年例行的體檢。所以去年她就沒有去。

最近疲憊，頭痛，全身乏力，腳有些腫，確實很累。

她在離家最近的朝陽醫(yī)院領到驗血驗尿等等的化驗單，當時就被醫(yī)生拽住不放她走了。她自己不太放心，去城里一家更好的綜合醫(yī)院又查了一遍。

再次拿到化驗結果，瞿連娣就坐在醫(yī)院大廳的座椅里，坐了半晌，想想要怎么辦。

算一算手里還有多少現(xiàn)款能用，家里有多少錢必須存住，還有多少錢預留作為瞿嘉念大學四年的生活費用。

走出醫(yī)院大門，路邊二十米就是地鐵站。她從地鐵站通道口經(jīng)過，走了十分鐘找到公共汽車站，用月票又省出兩塊錢。

……

高三班級的樓道口，拉起一條紅色橫幅，倒計時的數(shù)字就每天都在變。距離高考還有差不多兩個月，幾十天了。

晚自習前的鍛煉時間，各班出現(xiàn)在cao場上的男生，全部湊一起也就剩下兩只籃球隊，正好兩隊對壘廝殺。

小姜同學在后場運球飛奔而來，左手邊周遙在喊“這兒呢我的”，右手邊瞿嘉也舉起了手“給我”。小姜先左看，再右看，傳給誰呢，內(nèi)心異常糾結呀，手一抖，球就飛向瞿嘉的方向。

隊友先炸了“臥槽小姜你瞎了你傳給誰??？！”瞿嘉接球唇邊分明笑了一下，挺壞的笑，毫不客氣就越過了姜戎，兩條大長腿一邁簡直像從姜戎肩膀上方跨過去的，隨即又晃過一人，瀟灑地上籃得分了。

小姜捂臉“啊”得一聲，真蠢。

周遙都顧不上欣賞嘉爺投籃，回頭一指姜戎：好小子，狼子野心又他媽暴露了，眼里都沒我了你太過分了。

姜戎抱住周遙的后背想把自己藏起來，哆嗦羞愧地喊冤：“我不敢不傳給他，瞿嘉那么兇他總是瞪我，我怕他……”

“他是對家的！你個臥底的你給對家傳球！！”周遙勒住小姜脖子把人放倒在場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