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陳嘉吐出幾個字。

“在學(xué)校里悄悄玩兒就行了，”瞿連娣垂著眼搟皮兒，“別顯得咱們，顯得咱們整天巴結(jié)著，你不懂人情世故?！?/br>
陳嘉眼里映的是爐膛里鮮艷的火光。他從來沒覺著自己巴結(jié)過周遙。

倆人見面，時?；ハ嗨€很rou的眼神，誰也沒巴結(jié)誰，就好像不由自主的，出出溜溜地就吸一塊兒去了……

春節(jié)各回各家過年，走親訪友吃喝玩樂，周遙直接吃胖了五斤，好不滋潤，牛仔褲的褲腰都開始勒他肚皮了。

節(jié)后沒兩天也就開學(xué)了，佳節(jié)良辰轉(zhuǎn)瞬即逝，在東北還能趁著雪大在家多賴幾天呢。北京學(xué)校這個寒假太短了，吃玩兒享受都來不及，直到開學(xué)才惦記起，他還有位一起扛槍一起銷贓的狐朋狗友名叫陳嘉。

結(jié)果，開學(xué)報道第一天，陳嘉就沒有來，座位空著。

老師進(jìn)來也沒解釋哪個同學(xué)為什么沒來，直接就打開課本講新課了。周遙一整天盯著旁邊那空蕩蕩的一套課桌椅，特別鬧心，琢磨著出什么事了？

放假在家被mama呲兒了？犯錯挨打了？

甚至……交不起學(xué)費不來了？

他中午從老師辦公室門口經(jīng)過，不會蠢到找老師打聽，特機靈地上樓找到六年級的教室。

“哎你知道陳嘉干嗎去了？”周遙看見唐錚從班教室里晃出來，“開學(xué)他不來？”

唐錚那天就對他很冷淡，第一聲都沒理他，沉著眼，從樓道里直不楞登過去了。

“哎？唐錚！”周遙說。

“自己去他家看?。　碧棋P走過去了，回了一句。

“怎么啦？”周遙問。

“前天晚上上吐下瀉差點兒掛了，”唐錚哼了一聲，“還是老子把他背到醫(yī)院的，有你什么事兒啊?！?/br>
周遙：“啊？……”

當(dāng)然的，周遙當(dāng)天下午放學(xué)直接去找陳嘉了。就陳嘉這號人，“能直立行走的牲口”似的作風(fēng)和體質(zhì)，竟然也會生病的。

這事要從過年闔家團(tuán)圓這事說起。

每逢春節(jié)，按國人的傳統(tǒng)，一家人是要吃一頓團(tuán)圓飯的。陳嘉的爸爸還是從學(xué)校回來了。不回來也不行，學(xué)校其他教職工和學(xué)生也都回家過年，食堂炊事員都放假了你也沒飯吃啊。

大過年的兩口子不會當(dāng)著孩子面兒拌嘴，都心平氣和維持著做父母的體面。瞿連娣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魚有雞還有從胡同口熟食店買的白水羊頭。晚上睡覺是個麻煩，兩口子睡大床，陳嘉就只能睡在臨時搭起的小鋼絲床上。

他爸爸說，嘉嘉，還是我睡鋼絲床吧。

陳嘉說不用，他把棉被往頭上一蒙，他睡鋼絲床。

那時的平房小戶人家，兩代甚至三代人同居一室絕不鮮見，都是這樣忍過來的，竟然也沒有影響當(dāng)代人口生產(chǎn)力的大躍進(jìn)式膨脹。陳嘉這一晚上也沒聽到任何“恩愛”的動靜或者“吵架”的動靜。他爸他媽現(xiàn)在好像連吵架都吵不動了。而且，陳明劍還特意從學(xué)?？富貋硪淮筠裁吹?，幾本書墊頭，另幾本書墊腳，在家里也埋頭看書——這擺明就是跟老婆沒話說了。

也恰恰因為房子居住面積太小，那時的夫妻不和吵架，也不方便分房分居。誰想分居誰就出門右轉(zhuǎn)，抱著煤氣罐睡小廚房里去??！

然而，陳明劍這次回家過年，卻在家里造成了“蝴蝶效應(yīng)”式的后果，還是影響了那娘兒倆。

闔家團(tuán)圓的節(jié)日瞿連娣把菜一下子做多了，平時貼餑餑熬白菜的，這會兒一下子做了很多葷菜，他們家，卻是沒冰箱的。

以前有一個二手小冰箱，正好壞掉了。對于他們這樣人家，平時做飯必須卡著飯量，只能做一頓，吃到盤光碗凈，絕不能剩。就這回，陳明劍都走了回學(xué)校了，菜還剩著沒吃完呢，哪舍得就倒掉？……

結(jié)果就那天夜里，娘兒倆一齊上吐下瀉。

陳嘉比較嚴(yán)重，直接就歇菜了，全臉發(fā)白虛脫，路都走不了。瞿連娣是跑隔壁院子喊了唐錚幫忙，用板車?yán)コ栣t(yī)院了。

“鬧肚子這么嚴(yán)重啊？”周遙這會兒前來探望病號，扒在床邊擺弄陳嘉的臉，拍一拍，“哎，你臉都發(fā)黃了，蠟黃蠟黃的！”

“白菜幫子吃多了?！标惣握f。

“哎呦，臉咋又紅了呢？”周遙就是故意的。

“發(fā)現(xiàn)你過了一年長了一歲還是這傻欠傻欠的樣兒，”陳嘉哼了一聲，“老子立刻又活過來了?！?/br>
哈哈哈，周遙一樂。

“不會是老師派你來給我補課吧？”陳嘉警惕地問。

“別做夢了?！敝苓b雙手撐在陳嘉身側(cè)，“就你這種做題智商按本兒限量供應(yīng)還缺斤短兩的，爺爺我才不給你補課呢……我就過來看看你掛成啥樣兒了！”

cao蛋，陳嘉用手臂擋住臉也笑，倆人真欠。

這娘兒倆就是吃壞了肚子，拉痢疾了。

陳嘉很少這么虛弱，渾身嬌軟了似的，都拉脫水了，說話聲音也輕了，罵人都罵不動，可真不像這個人啊。周遙就把書包里悄悄帶的隨身聽拿出來，也躺進(jìn)陳嘉的被窩，燒著煤的屋子特暖和。兩人共享一個耳機、一個枕頭，就靠在床頭聽歌，聽齊秦式的嘹亮嘶吼：這是我的愛情宣言……我要告訴全世界……

周遙偶然間問：“你mama沒事了？”

陳嘉說：“她吃的少?！?/br>
周遙說：“誰讓你吃那么多，當(dāng)然拉得厲害！還是直腸子的，上面灌下面走?！?/br>
陳嘉說：“剩下半只雞，我媽舍不得吃。她就啃了個翅膀尖，其它部位都讓我吃了。”

周遙說：“哦……那你家就趕緊買個冰箱唄？”

陳嘉沒說話。倒不是沒有攢錢準(zhǔn)備買新冰箱，他mama單位里今年的冰箱票還沒分配下來呢。

瞿連娣不在家，周遙在這個屋里就為所欲為了，聽歌一時興起，又跑出去在廠門口的副食商場買了一瓶啤酒，再來十串羊rou串。

這種羊rou串是比較小的，每串上就摳摳索索的幾塊rou，但也很便宜，周大款很豪氣地一揮手就是“來十串”！這是在公交車站支個長方型鐵爐子的新疆大叔烤出來的，頭戴八角小帽，cao著口音熱情地吆喝，羊rou串上就撒點兒鹽和辣椒粉，就特別的香。那時候社會上人心也淳樸，勞動也光榮，買買提們在北京街頭還都是早起貪黑練攤兒掙錢的。

這陣勢把陳嘉都給驚著了：“你干什么啊？”

“擼rou串??！”周遙特內(nèi)行的，“北京人都不吃rou串、不喝啤酒的么？”

“你一人吃這么多？”陳嘉說。

“給你買了五串，我自己的五串，”周遙壞笑著，“但是你肚子不好不能吃羊rou嘛，我就都替你吃了哈?！?/br>
“王八蛋。”陳嘉送給他名副其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