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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耍單兒了,他隨手在旁邊堆了一坨雪,慢悠悠地捏個雪球,想堆起個雪人。這天其實是個周六,午后的太陽溫突突的,把一片淺金色的光芒灑在雪地里。學(xué)校都開始改革施行五天半工作制。要說周六的這半天,純粹就是不當(dāng)不正地瞎耽誤,沒有一堂是正經(jīng)課,學(xué)校中午就下課散伙了還不管飯!周遙想把自己放羊,卻都找不著別的合眼緣的羊都在哪兒野著……真無聊啊。沒人陪,就堆個雪人陪伴自己,他與雪人饒有興致地對望。籃球場正對著一條胡同,瞿連娣拎著洗菜盆出來,往街邊的鐵篦子上“嘩”得潑了一盆。水潑在一層薄冰上,迅速又凍成鐵板一塊。這胡同口的鐵篦子就是個萬能下水道,一坨冰里邊凍著白菜幫子、柿子皮和生活垃圾,好像還有沒公德的小孩兒撅屁股對著下水道拉了一泡,也一起凍成了冰雕。瞿連娣拎著盆抖了抖水,沒什么表情,抬眼掃過籃球場上一群孩子。她一抬頭,看見的就是周遙。瞿連娣拎著盆站在那兒,就挪不開腳,定定地瞅著不太眼熟的少年。周遙沒有穿回他的外套,只有一身單薄的毛衣長褲,走在冰天雪地的午后,抬頭叫人:“阿姨。”都是一片廠區(qū)的,對孩子而言,這就是與他父母平輩的職工,都應(yīng)當(dāng)喊“叔叔阿姨”。他穿得干干凈凈,踢野球也沒弄臟衣服褲子。咱們周遙小爺爺踢球還可以的,不被人絆不會隨便摔跟頭,不影響他體面的造型。“廠里的?”瞿連娣點點頭。“哦,”周遙隨口一答,“我爸是廠里的。”“你爸哪個車間的?”瞿連娣忙問,“哪個科?”“啊……”這問題問著了,周遙揉一下腦袋,自己先樂了,“機械一車間吧?好像是吧,我也弄不清楚,阿姨。”瞿連娣不斷打量他好幾眼,突然拉住他:“哎你等一下,你站這里等一下,你別走啊!”說著就往臺階上走,往家門里喊人。那是胡同里一個大雜院,從一道窄門進去,一個大院里塞了七八戶人家的那種大雜院。“我喊喊我家孩子,你千萬別走??!”瞿連娣這忙忙叨叨地兩頭喊話,就生怕他一扭頭跑了。周遙自己家不住這里。那天就是碰巧了,他恰恰出現(xiàn)在這個胡同口,遇見了瞿連娣,而瞿連娣偏就叫住他不讓他走。事后回想,一定是小爺們兒咱長得帥,有路人緣,就是好看唄。他自己也沒太意識到,他和遠處那群打野球的職工子弟太不一樣了。他臉凍得發(fā)紅,滿嘴呼出很浪的白氣,就是野場子上廝混的少年,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純棉襯衫,襯衫領(lǐng)口系得規(guī)規(guī)矩矩,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絨衫,下身是燈芯絨長褲。那可是羊絨衫啊。而且是一件合身的純羊絨衫,不是家里大人舊衣服剪剪改改出來的。頭發(fā)剪得很整齊,理出微微三七開的發(fā)型,在理發(fā)店里花幾塊錢剪的,看起來干凈利索。在深灰色的城市背景中,他顯得白里透紅。“你等下啊——”瞿連娣半個身子探進院子,喊,“陳嘉??!“屋里干什么呢?“你趕緊出來一下,小嘉你先出來,有個同學(xué)跟你玩兒。“誒你磨蹭什么呢???你趕緊的??!“陳——嘉——”瞿連娣終于暴吼了。這位少爺真夠難請,嚎得整個胡同一條街都聽見了。也是聽多了,各家都沒反應(yīng),該炒菜做飯的繼續(xù)在窗口炒菜,該出門潑水的朝著周遙腳邊的街道“嘩”就一桶水。鄰居不會以為是瞿連娣她們家孩子丟了、磕了碰了或是怎的,因為瞿連娣家這孩子,反正誰喊也都沒多大反應(yīng)。瞿連娣又出來了,解釋:“他就這樣,其實沒事……我們家孩子,不太會跟別人玩兒,內(nèi)向,不會交朋友,所以我……這同學(xué)你跟他玩兒一會兒成嗎?”周遙點點頭,玩兒唄,有什么不成的?大雜院門口臺階上,走出來那個男孩。一件果綠色舊毛衣,一條嘬腿深藍色運動長褲,兩側(cè)帶兩道白色條紋。那時候人手一條這個褲子,土掉渣的款式。“你們倆玩兒一會,好好玩兒啊!”瞿連娣囑咐。“玩兒什么?”男孩挺著一腦袋亂蓬蓬的頭發(fā),半瞇著雙眼,沒有看人。那頭發(fā)吧……像扎了一腦袋“小鞭兒”而且已經(jīng)點燃了捻子,隨時都能炸。“一起玩兒啊?!宾倪B娣小聲道,“跟同學(xué)一起?!?/br>“跟誰玩兒?!蹦悄泻⒌驼Z一句,空手攥住旁邊房檐上掛下來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認識對方么。“跟‘人’玩兒??!”瞿連娣皺眉。“哪有人?”男孩神色游離地回應(yīng),手里攥出冰碴和一攤冰水,也不怕涼。“那邊不是人?。?!”瞿連娣一臉無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氣頂在胸口某個地方郁結(jié)難發(fā),每一天就在“攢氣——撒氣——攢氣——撒氣”之間絕望地循環(huán)。那一團沮喪顯然已壓抑多時,每講一句話都盡力簡短,講完就緊閉嘴唇,極力忍住不對孩子發(fā)無名火——發(fā)火有什么用?“那邊是個雪人兒?!蹦悄泻岩浑p細細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頭就想回屋。“雪人兒旁邊還有個活的人,我?。 敝苓b就站在雪地里,挺胸抬頭喊了一聲,“你過來吧,一起,咱倆堆個雪人兒?”他是班干部當(dāng)習(xí)慣了,很會指揮別人:哎,你,拿著你的小鏟子,過來,配合本指揮!瞿連娣驀地笑了,內(nèi)心生出感激,對周遙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會跟別人玩兒……你們倆待一會兒,好好玩兒,別鬧啊別打架!”男孩走下大雜院臺階,偏偏不走正路,踩著臺階旁邊的冰泥混合物趟下來,低著頭:“灰不拉嘰,白襯衫,我以為是個雪人兒?!?/br>“鼻子是胡蘿卜的那個,那才是雪人兒呢?!敝苓b回敬。“你嘴巴上邊長那玩意兒,不是一根胡蘿卜?”男孩說。“我長得是胡蘿卜?”周遙反問對方。“你都凍成那樣兒了。”男孩哼了一聲,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哎,我臉上長胡蘿卜了么?!”周遙緊隨兩步,追著那小子問。怕你啊,今兒還就不信了!那小子嘴邊浮出個小表情,皺眉:“鼻子下面那是你的嘴么?別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話那么多?!?/br>“……”周遙扭頭想走人了。怪不得沒人跟這小子玩兒,哪旮旯兒的,是夠煩的。那男孩順手把掰下來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圓的身子上,做成一條“胳膊”。“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給我!”周遙蹲著堆雪,往房檐那邊指揮對方。男孩站著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