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千刀萬剮，他想要挽救年幼的鳳皮皮，哪怕這只是一個幻境、一段記憶！于是他終于發(fā)出一聲怒吼，身軀猛然暴漲，撐破了穿在身上的衣服，露出底下黝黑、堅硬的胸膛，他的獠牙翻出下唇，割破了他自己的上唇，淌下兩行暗紅的血跡，雙手手指彎曲，指尖頂出了黑色的、長而堅硬的指甲。

“別！”卻有人從身后死死拉住了他。

“放手！我要殺了他！”他發(fā)出咆哮，拼命掙扎甚至出手攻擊拉住他的人，然而對方卻也并不是個好對付的對手，兩人纏斗許久，直到姜世翀狠狠一拳砸在那個人的臉上，聽到了骨骼碎裂的聲音，直到他血色的雙眼里看到那頭金色的發(fā)絲，他方才愣了一下，隨后，被仇恨與憤怒燒壞的腦子終于慢慢地降溫，勉強恢復了正常。

“鳳……皮皮……”

成年的鳳皮皮拭去嘴角的鮮血，一言不發(fā)地爬起身來。姜世翀慌忙看向身后，小鳳皮皮和佘玄麟還在那里，佘玄麟已經(jīng)快卸下了鳳皮皮的一整副翅膀，而在小鳳皮皮的腳下已然匯聚了厚厚一灘血泊。

“別、別看！”姜世翀慌張地張開雙手，想要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對面可怖的一幕，鳳皮皮的臉上卻露出個自嘲的笑容。

“別攔了，我都看到了。”他說，“當年我被抹去了關于仇人的記憶，僥幸逃得一命，輾轉(zhuǎn)尋到妖協(xié)方才回到故鄉(xiāng)。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自己并非被父母丟棄更非無意中走丟，而是我父母因遭人殺害已經(jīng)雙雙寂滅，才使得我流落人界。這百多年來，我就頂著這一副殘缺的身體，茍延殘喘，窮盡心力四處苦尋我的敵人，為了找到他，我聽從妖協(xié)命令做事，出賣朋友，甚至不惜與馮衢為伍，卻沒想到我的敵人，害我家破人亡的人竟然會是佘、玄、麟?！闭f到最后三個字，他忍不住咬牙切齒，渾身殺氣滾滾而來。

“鳳……”

鳳皮皮擺擺手，他仰起脖子，似乎是要將眼淚和著苦楚一同咽回肚中。他笑道：“可笑我還曾因為九君山佘家對我有半養(yǎng)半教之恩而心懷愧疚，卻沒想到這原來不過是一報還一報，我背叛了佘七幺，竟然也算是歪打正著地報復了，哈哈哈?！钡某爸S聲戛然而止，鳳皮皮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鼻端突然充滿了另一個人的氣息，“你干什么？”

姜世翀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看著這樣的鳳皮皮，他左胸口里那新生的器官就一陣陣的抽搐和發(fā)痛，在他能夠意識到之前，他已經(jīng)伸手一把攬住了鳳皮皮，將他牢牢地抱在懷里。

“放手?！?/br>
“我叫你放手！”鳳皮皮突然開始瘋狂地用力掙扎，他又踢又打，尖叫痛罵，尖銳的指爪劃破了姜世翀堅硬的皮rou，鳳族的神火甚至烤焦了他的皮膚，他用盡一切攻擊的辦法，后者卻死死咬著牙不肯松開。

“不要傷害你自己，也不要放棄你自己。”姜世翀咬緊牙關說道，“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三界有三界的規(guī)矩，他做下那種事必然會得到相應的懲罰，不管要花多大力氣，不管要多久，我都會陪著你，陪著你一起報仇雪恨！”生平第一次，一向遵紀守法的刑警說出了越過法律界限的話，在那自己還沒習慣的“砰砰”心跳聲中，他更為用力地抱緊鳳皮皮，就像是生怕這個人會如同空氣、如同流水、如同微風倏然消逝一般。

整個世界都在剎那安靜了下來，林木的氣息消失，小鳳皮皮與佘玄麟的幻影消失，只剩下空蕩蕩的一片灰白，天上似乎下起了鵝毛小雪，鳳皮皮被姜世翀抱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兩人僵持著、僵持著、僵持著，直到鳳皮皮明白姜世翀的固執(zhí)，從抗拒到順從。慢慢地，鳳皮皮小心翼翼地把手舉起來，猶豫著、試探著、摸索著，小心謹慎地抱住眼前這寬闊卻并不溫暖的胸膛。

“怦咚——怦咚——”平穩(wěn)的心跳聲從那副微涼的軀體里傳出，讓混亂的心慢慢地安定下來。

眼前這只僵尸是一個多么奇妙的存在，明明出生于污濁的黑暗，行走在充滿罪惡的領域，卻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光明正大地活著，不管外界如何，他都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矩，他與自己這種所謂生自光明卻一心沉陷黑暗的東西完全不同。鳳皮皮甚至覺得，也許他和姜世翀互換身份才更為合適。

好溫暖。

怎么會這么溫暖？

鳳皮皮想著，也許，這一次，他真的能夠卸下心防來相信一個人，不用再害怕那些溫柔的話語背后是殘忍的欺騙，不用恐懼那一張親切的面孔背后是深深的殺機。

我可以相信你嗎？

我可以嗎？

或許，可以的。

他想著，終于忍不住疲倦地將頭枕在姜世翀的肩頭，百年的時光太久了，他也太累了，三生石或是滅門的仇，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那平穩(wěn)渾厚的心跳聲推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這一刻的身心俱疲讓他只想有一個安穩(wěn)的依靠。

哪怕只有一會會也好。

然而，伴隨著突如其來的一聲利刃切開皮膚、肌rou、骨骼的聲音，姜世翀整個身體都震了一震，一股奇異的血腥味瞬間升了起來。

“！”姜世翀不敢置信地松開手，低頭看去。一柄鋒利的匕首突兀地自他的左胸口穿出，閃爍著符文寒光的刃尖頂破了肌rou和皮膚，探出猙獰的面容。那刃尖輕巧地在姜世翀的胸口畫了一個圈，隨之他的肌rou便和著鮮血與骨片落下，最終露出了里頭一顆閃爍著金光，跳動著的心臟。

暗紅色的血“咕嘟咕嘟”地從僵尸的身體里流淌出來，宛如被一片小小樹葉破壞了不死之身的齊格弗里德的末日，一只妖爪憑空伸了過來，從他的后背心，準確地攫住了那顆金色的心臟，一把摘了下來。

“噗?！卑殡S著輕微的分離聲，姜世翀搖晃了一下，往前慢慢地倒下去。

“鳳……”他明明無比擔心那個人，但他甚至連一個名字都沒來得及喊全，因為他的世界在這瞬息之間就已經(jīng)完全走形。

鳳皮皮的臉上濺滿了屬于姜世翀的血，他的胸口也因為剛剛貼姜世翀?zhí)粍潅?，但這一刻，他竟然什么也感覺不到。他既不悲痛也不憤恨，有的只是大腦中的一片空白。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實在不明白這眼前變故發(fā)生的原因，就在剛才姜世翀還是活生生的，他擁抱他，給他安慰，給他希望，告訴他他會陪著他，會陪他一起報仇，不論多久，那么現(xiàn)在又是怎么回事呢？他顫抖著將手夠到嘴邊，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一下。

溫熱的，血。

溫熱的，屬于姜世翀的，血。

眼前剎那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