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同一個(gè)名字：“烏黛”

    烏黛，他的愛妾，他們真是天生一對。

    我這好兄弟，我這活埋了發(fā)妻的好兄弟，立即提了劍，去殺他那美貌的異族愛妾去了。

    可惜，一場大火阻斷了他的去路。烏黛獨(dú)自坐在燃燒的宮殿里，她已脫下了漢人的衣裳，換回她用胡女的衣飾。

    胡人的歌謠從火中傳了出來，那種我在西域時(shí)，時(shí)常聽見的蒼涼悠揚(yáng)的調(diào)子。

    歌聲停后，烏黛絕望的笑聲傳出來，還有她撕心裂肺地叫喊。

    “你終究還是痛恨我，恨不得殺了我。”

    “可我也對你失望了。”

    “你為什么也是有很多女人的王公呢？”

    “你又為什么比我還要漂亮惡毒呢？”

    “不如我原諒你，你也原諒我。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

    “我們向西走，到我的家鄉(xiāng)去。那里美極了，草原遼闊，還有遍地野花。如果你不想走那么遠(yuǎn)，我們就留在祁連山腳下的牧場，那里有我jiejie和她三個(gè)漂亮的孩子，你會喜歡他們的。我們可能不再有一大群仆人，可能要販馬，牧羊，劈柴，可你是個(gè)男人，真正的男人，你吃得了那些苦。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他的鼻梁會像我一樣高，眼睛像你一樣黑?！?/br>
    “哈哈，可你不是我的奴隸，永遠(yuǎn)不會同我走，永遠(yuǎn)不會……”

    烏黛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終于不可聞。

    劉欽立在火光之下，他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放下手中的劍。而他的面孔，那張一向過分俊美的面孔，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

    我又開始想念清宛，想念她雪白的肌膚，她黑鴉鴉的直發(fā)，她瑣碎的善良和袖口的梅花香氣。

    “呵，這場大火，雖遠(yuǎn)遠(yuǎn)不及焚毀阿房宮那一場壯麗，但也算是美麗非常?！鄙笆钱嫿车墓砝羰殖骤F鏈及鐐銬，立在我身后感嘆。他接著說道：“霍羽，你并不是一枚銅錢，不能老在人間游蕩?！?/br>
    ☆、大梁國滅

    很快我就不必再擔(dān)心林慮腐壞掉，開始落雪了，風(fēng)也格外凜冽。

    遠(yuǎn)在千里外的汴州城想必也落了雪，他們也不必再費(fèi)盡心思往壽昌公主的寢殿周圍撒上一堆鹽。

    嘴唇早已龜裂，我將雪塞進(jìn)口中，來不及等雪完全化去就吞咽進(jìn)喉嚨，整個(gè)臟腑頃刻間被冰住。

    “那銅錢——”我呵了一口氣，“其實(shí)是反面，所以我要將你埋了?！蔽矣檬謱⒙湓诹謶]臉頰上的雪拭去，她的面孔早已僵硬，但不比活著時(shí)更冰冷，映著雪光與花色，反倒增添了艷麗。我在她耳邊輕聲說話，眼淚落下來，落到她眼角，看起來倒像是她在為我流淚。

    我雙手握著一把短劍挖開雪，又挖雪下的土，為她刨出一方小小墓室。

    林慮身上積了些雪，我便用破布使勁擦自己滿是血污的雙手，擦凈了手，想將落她臉上的雪撥去。

    然而，手一撥而過后，沒有撥去雪，反倒撥去了她的面目。她的身體也不見了，化作了雪，或者融化在雪之下，總之是消弭無蹤了。

    我身周連一個(gè)死人也沒有了，只有冷風(fēng)在吹。

    墓xue就在這里，總該埋下些什么，于是我用雙手捧起原本在她身下的雪，拋進(jìn)墓室之中，然后用雪將雪掩埋，在那棵開滿白花的樹上刻下她的名字，做她的墓碑。

    一步一步走開，往可以活命的地方去。掘出埋在雪里的草根和老鼠，填進(jìn)肚中去時(shí)，忽然擔(dān)心雪之下的雪也被什么掘出。于是往回走，迷了路，尋了多時(shí)才重新尋回那棵樹。樹上白花依舊大朵大朵開著，在風(fēng)雪里一片花瓣也沒有落下。

    我拼命搬著大大小小的石頭，往她墳上堆，最后將她的短刀插進(jìn)石中去。做完這些，我重新走，走了不知幾個(gè)時(shí)辰，才尋到一個(gè)小小的野村。村中空無一人，已然荒了。

    我躲在這個(gè)野村里，從塌掉的破屋子里抽出木頭來燒，常常幾天才找到一點(diǎn)東西能咽進(jìn)肚里。為了省些力氣，多活些時(shí)候，我?guī)缀跽詹粍?dòng)，定在爐火邊，如一尊泥像。不知從哪一天開始，火光里蹲了只貓，那種最常見的貍花貓。它大約是這村子最后的遺民，大約也覺得冷。

    在很久之后，我看著它，終于不再想熬一鍋貓湯。據(jù)說貓rou不好吃，況且實(shí)在抓不住它。

    這一天，下了好大雪，風(fēng)也刮得緊。我知道日子是十六，因?yàn)樽蛉赵铝羷倛A過，卻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的十六。

    那只貓?zhí)蛑?，舒服極了。我曾對它示好，指望著我為它生了多日的火，它能投桃報(bào)李，叼只田鼠來，可畜牲就是畜牲。

    馬蹄聲、雪落在盔甲和刀劍上的聲音，夾雜在風(fēng)里，從窗口的破洞涌入，刮進(jìn)我耳里。

    我用一只眼透過破洞往外窺視，一群兵，兩膝沒進(jìn)雪中去，一步步走來，在我之后，闖進(jìn)這村子。這鬼天氣里，他們竟還昂著頭，意氣風(fēng)發(fā)。

    門很快被撞開，幾個(gè)兵丁隨著風(fēng)雪涌入，每人手里都提了刀，瞧他們身上的盔甲樣式，決不是梁國的兵，難道大梁已經(jīng)亡了？我下意識去看自己唯一的同伙，它早已躥到房梁上。

    我身上早已瘦得只剩骨頭，只裹著幾塊臟兮兮的破布，與乞丐無異。幾個(gè)提刀人瞧了我這副尊容后，挺直了背，身體松下來。為首的老頭啐了口唾沫，轉(zhuǎn)身就走。有個(gè)年幼的走在最后，臨出門時(shí)又回頭看我一眼，從懷中掏出半塊餅來，扔在我腳邊。

    我撿起餅，在火邊烘了一小會，烘得熱了，冒出絲絲白汽。掰了一小塊丟給貓，然后慢吞吞地啃起來。

    吃完了，我還覺著餓，百無聊賴，踱出門去。那群兵散在這荒村里拾著柴火，埋鍋造飯，是要在這里過夜。我挑了個(gè)面善的，如同桃花源里的人一樣，問今是何世。

    “我們是唐軍，梁國快完了，你從今而后也是唐人?！?/br>
    “什么？唐？這是哪一年？”

    “同光元年?！?/br>
    “什么？”

    “就是天佑二十年?！?/br>
    我愣在原地，天佑四年大唐就亡了。不過梁國在北方的死敵，晉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還在沿用大唐年號。既然已經(jīng)改元，那李存勖一定是稱帝了，他雖也姓李，卻不是李唐宗室，連漢人都不是。原來這大唐是沙陀人的大唐，不是漢人的。

    李存勖的父親李克用與朱溫是仇人，據(jù)傳臨死前怕兒子活得太輕松了，硬是給他留了三只箭，要他做三件大事，第一件是討伐劉守光，克幽州；第二件是征討契丹；這第三件大事最重要，就是滅了世敵朱全忠。

    朱全忠后來成了大梁開國皇帝朱溫，又成了頭死豬?，F(xiàn)在李亞子來滅他兒子了。掰著指頭算算年份，我已在這里住了兩年。

    正晃神時(shí)，一個(gè)將軍打扮的大漢騎馬過來，我急忙避開。那馬上的大漢瞟了我一眼，縱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