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遺憾?！?/br>
    “哦，都是什么樣的胡話。”

    “她年幼時(shí)曾想嫁給一位遠(yuǎn)方的君子。”

    我聽了亦是遺憾，清宛的父親，離君子二字實(shí)在相去甚遠(yuǎn)。至于我呢，是個(gè)君子嗎？我不知道。忽然很怕多年之后，清宛嫁了我會后悔，在病痛中痛惜自己年少時(shí)的夢。

    回城后，便提了肥鵝去拜訪曠夫子。路上見一群人圍著叢荒草指指點(diǎn)點(diǎn)，走過去看，見有個(gè)孕婦趴在草間痛哭。那孕婦蓬頭垢面，寒風(fēng)中只著了件單薄的中衣，行狀十分可憐。

    我上前去，欲要問她遇到了何等樣的難處，卻立即被人攔腰抱住，扯出人群，驚怒間回頭一看，竟是大哥。

    “二郎，你想干什么？”大哥寒著張臉。

    “那孕婦這般可憐，自然是去幫幫她?！?/br>
    “你以為就你的心是rou長的？也不想想為什么滿大街的人都只是干看著？”

    “自然是因?yàn)槭里L(fēng)日下，人心不古?！?/br>
    “古你個(gè)頭?！贝蟾缫慌奈夷X門低喝道:“她丈夫死了?！?/br>
    “如此說來，這孕婦還是個(gè)寡婦，更加可憐了?！?/br>
    “知道她丈夫是怎么死的？”

    我搖頭。

    “她丈夫就是管閑事得罪了六個(gè)羽林郎。那群豎子將人害死后，又令客店主人將這女人趕出來，并且放出話來，誰敢管這事，他的妻兒便是這個(gè)下場。”

    說起這羽林郎，我便想起一群出身豪貴，帽子上插鮮艷羽毛，脖子上敷□□的男人，心里很郁悶。

    “那也得幫，這可是一尸兩命?！?/br>
    “我的傻二郎，你將自己搭進(jìn)去了不要緊。但是，想想阿翁，想想阿母，還有虎君，他才三歲。你忍心他們?yōu)榱四愕囊粋€(gè)善念去死?！?/br>
    “我，可是——”望著那孕婦，忽然臉上一陣臊熱。一向自詡俠義，想不到事情真的來了，我也是個(gè)膽小怕事的。

    躑躅間，曠父子提了瓶酒，搖搖晃晃歪過來，他也瞧熱鬧。打聽完事情始末后，跑了。不一會，又跑回來，帶著師母，師母將那孕婦扶了回去。

    我猶豫許久，依舊提了鵝到夫子家，直接推門進(jìn)去。師母正在屋內(nèi)照料那孕婦，夫子在屋外，一臉關(guān)切。見了我來，大喜，立即磨刀霍霍，宰鵝，煮rou，燉湯，令師母端去與那孕婦補(bǔ)身子。

    那孕婦從此在夫子家住下，我因?yàn)槔⒕?，時(shí)常去探望。她其實(shí)是位十分端莊的女子，一舉一動都高雅得體 ，溫婉可親。越是如此，我想起那日她粗服亂發(fā)，伏在草間痛哭的模樣，就越覺得可憐。

    她丈夫姓韋，是一個(gè)游學(xué)于長安，想要得到功名的士子，工文賦，更善擊劍。一天，他走在路上，遇見一群華服的男子調(diào)戲良家婦女，就用手中的劍主持一下公道。

    韋夫人時(shí)常擔(dān)心自己為曠夫子招來禍?zhǔn)?，無奈身子沉重，不便離去。夫子與師母只好時(shí)時(shí)寬慰，只等孩子出世，大家就一道遠(yuǎn)走，到別處去過安生日子。

    如此過了一個(gè)月，一個(gè)女嬰來到這世上。剛出生的孩子都丑，皺巴巴像個(gè)小老頭?？蛇@小嬰兒卻非同凡響，剛落地就比我那粉雕玉琢，生得莊嚴(yán)貌美的大侄子虎君還漂亮。

    機(jī)不可失，我立即抱了虎君上門相親。以為這對母女遠(yuǎn)走后，等虎君大了，千里尋親，也是段佳話。無奈女嬰見了虎君便笑，虎君見了女嬰便哭，也忒不爭氣。我一時(shí)對這大侄子失望透頂，以為他注定孤獨(dú)終老。

    哭喪著對清宛說了此事，清宛聽了便笑。她畢竟還沒過門，心向娘家，對我大侄子的終身大事不感興趣。敘了些許閑話，又一本正經(jīng)談起她繼母。

    “真是奇怪，她來我家十多年，偏只有病中這一年待我嚴(yán)厲，又待我親切。她不許我讀詩賦了，說讀了呆頭呆腦，像根木頭。”

    “嗯……這……很有道理。”

    “她要我繡花。”

    “可把你委屈壞了?！?/br>
    “她還要我做飯，cao持家務(wù)，說，若是做不好這些，日后定會被夫家嫌棄。我很努力學(xué)了，可煮出的飯是一直是糊的，繡的花也不好看。為儀，等我到了那邊，你能否先寬待我一二年？”清宛小心翼翼地問，一張小臉羞得通紅。

    我仔細(xì)考慮片刻，道:“我愿意一輩子吃糊的飯，也愿意穿不好看的衣裳。如果你不指望我做個(gè)萬戶侯，我就天天給你做飯，縫衣裳，洗衣裳，讀之乎者也?！?/br>
    清宛聽了，信誓旦旦，承諾不必一輩子，只要忍耐一二年就好。至于萬戶侯，她以為有雄心壯志是件好事，不過一輩子在這長安城中斗雞走馬，也不壞。

    七月，我與其他弟子一道，將夫子一行人送出城外?；爻呛?，就得知了平恩侯的死訊。

    失去了最疼愛她的長輩，清宛一定很傷心，我該去安慰她，可是我沒有。

    緊接著平恩侯死訊的，是曠夫子，師母，韋夫人，還有那很美麗的女嬰的死訊。

    在城外，曠父子，師母，還有韋夫人被亂刀分尸，但他們的死相都不及那女嬰凄慘。

    羽林郎買通了延尉府中的文吏，我們以“法”為死者申冤的路就此斷了。

    很多年以前，曾有人說過“俠以武犯禁”，說這話的人，其實(shí)明白，王法并不能護(hù)庶民周全，可他不在乎。

    可我在乎，夫子座下幾十個(gè)弟子也在乎。

    夫子墳前，無兄弟者，已有妻兒者，年幼者出列之后，終究還剩了十九人。

    土罐之中，放了十九顆丸子。十五人探出黑丸后，立即去商討如何擊殺那幾個(gè)羽林郎。

    三人探出紅丸后，也不多言，直接去磨刀子，殺掉那個(gè)延尉府中亂法的文吏并不很難。

    惶恐不安的只有我，我探出了唯一一顆白丸。

    我更愿意親手砍下仇人的頭顱，而不是為所有人收尸。

    我的那些同伴，他們早已用看待死人的目光看待彼此，聽了我的不滿后，無奈道:“為儀，我們其實(shí)是一樣的。你不過是稍晚幾步罷了。”

    他們同樣用看死人的眼光看我，我不再多言，著手準(zhǔn)備十九個(gè)人壽材。

    將琴上好大漆之后，托綠衣帶去給清宛，連同那未譜完的琴曲。告訴她，愛彈琴的男子果然都不值得托付，然后取消了婚約。

    我的十五個(gè)同伴，在那六個(gè)羽林郎秋獵時(shí)，埋伏在城外竹林，先放箭，一陣箭雨之后，持刀跳出，與其激斗。這場廝殺的結(jié)果是六個(gè)羽林郎死去，還有七個(gè)同伴。

    與此同時(shí)，我的三個(gè)同伴在城中，當(dāng)街將那名文吏砍成四段。

    事成之后，他們一起自首，死了的也就罷了，活著的沒有一個(gè)逃跑。

    我們要的是公道。殺人者死，這就是我們的公道。那幾個(gè)羽林郎和文吏雖然混賬，但我們同樣給他們公道。

    可不論是我已死去的同伴，還是未逃跑的同伴，都被說成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