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多久，男孩忽然昂起頭。

“來了！是他們！”他興奮地低喊。

女人側(cè)著耳也聽到了一群腳步聲，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只男人似乎有些遲疑，他隱約覺得不安，卻說不上來為什么。他還來不及阻止的時候，男孩已沖出了藏身處。

那一瞬間，黑暗遁去，眼前豁然大亮，周圍景物明晰可見。這乍來的刺激讓男人感覺一陣強烈目眩，身體也不由得顫抖起來。

交錯耀眼的簇光里，那個俊美的男人正看著自己。

位在營區(qū)中央的指揮總部，一片燈火輝煌。

一反平時的呆板嚴肅，向來充作軍報會議室的大宴廳里，現(xiàn)在正是極為熱絡的時刻。

將御賜軍旗奉在最上位，逐一朗讀大君親授的旨意，軍官們以軍人敕諭答和，表示將不負大君的期許。象徵性的儀式之后，宴飲高潮才正要展開。

一道道豐盛的料理，佐上老年純釀，軍官們是吃得滿足、喝得痛暢，平日在戰(zhàn)場上憋的悶氣都藉此一股腦發(fā)泄出來。

伴著悠揚的樂聲，臺上的藝妓婆娑起舞，折扇后的臉龐美艷動人。鼓掌的、叫好的，軍官們只連聲不絕，戰(zhàn)爭讓這樣的場面也變得奢侈了。

燦耀的燈光下，人們像是忘了自己正處在紛亂的漩渦里，瘋狂而徹底地享樂著。

畢竟是一年難得的日子嘛！他們笑說。

可是在這人聲喧嘩、笑嚷震天的場合里，卻有一個人郁郁不樂，而造成他郁悶的主要原因，卻又是因為他的上司心情也不好。

靠近角落的席區(qū)里，鷹村寬默默地喝著悶酒，臉上表情奇差無比。

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他忍不住無聲地嘆氣，斜著眼角偷偷地瞄向一旁主座上的長官。發(fā)現(xiàn)情況依舊不變時，他的心只猛往下掉，臉拉得比剛才更長了。

處決那天之后，向來冷漠的男人不知為何變得異常嚴峻，身旁的人動輒得咎，那不可捉摸的脾性越是變本加厲，搞得大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深怕下一個活遭雷劈就是自己。

跟隨多年他還沒看過男人這般，鷹村禁不住嘆氣。他隱約看出男人是在生氣，可是同期們討論了半天卻誰也猜不透理由。

……難道男人是在怪他處理犯人的方法不對？他支著下巴亂想。但是那種堅不吐實的豬除了斃掉還能有別的方法嗎？借調(diào)他去的幾個長官都稱贊不錯，可是男人卻連一句話也沒說。他想起來就不禁覺得委屈。

看著身邊空蕩蕩的座位，鷹村感到心里五味雜陳。幾個同期怕再挨排頭，早藉口溜到借調(diào)的單位快活去了，不敢走也不能走的他，就只好留在這里看男人的臉色兀自痛苦。

一段距離外的男人猶自獨酌，過不多久隨侍的副官走上前來。些微醉意中，鷹村著迷地看著男人與堀內(nèi)交談的冷艷側(cè)面。

聽說原本來訪的藝妓中，京都的小也包括在內(nèi)，后來卻不了了之。他聽葛葉大姊的意思，其中原因似乎與他的上司有關(guān)。

一邊把玩著杯緣，鷹村嘆口氣。這些年來他對男人的個性也稍有了解，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只代表著完全的不在乎。自始至終，男人冷冽的眼中從未真正容下任何事物，除了……他有些遲疑地，……除了那個支那男人之外……

將酒一口仰盡，鷹村不愿多思。

據(jù)說當初小還執(zhí)意前來，該不會就是這件事惹火他的上司，才害得他們一堆人倒楣的吧？他有點好笑地扯起嘴角。

“……鷹村寬！”

“是！”

耳里霍地聽見上司喊他，鷹村驚得想也不想，馬上跳起來就地立正。

原本漠然的神色已經(jīng)轉(zhuǎn)變，唇邊漾著抹冰冷的微笑，男人向他望了過來卻沒有看他，遠放的目光像是在遙遙地注視著某個東西。

“帶著你屬下支隊跟我來！”

偌大的吉普車燈閃著刺眼光芒，超過兩排的步兵將他們團團包圍，一管管上膛的長銃已抵在身旁。

死瞪著眼前的男人，魁七緊握仍不住發(fā)抖的掌心，努力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坐在車上的伊藤，氣勢凜然，天生渾成，高貴得猶如王子。那雙傲岸如昔的眼眸，正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

“報告，附近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犯人的蹤跡?！?/br>
負責搜查的士兵回來稟報。

另一輛吉普車上傳來笑聲。

“少將果然沒料錯，”一個軍官笑得甚是得意，“除了營區(qū)里抓到的十五只支那豬，這里果然還有余黨！”

此話一出，白娃與方磊的臉色馬上慘白。

軍官上下打量著呆立的魁七，“少將養(yǎng)的人還真有用呢，除了夜晚解悶之外，還會懂得帶路呢！”

茫然地看著說話的軍官，魁七腦中陡地一片空白，他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他并沒有……

魁七一回頭瞥見女人，女人也正望著他。那雙過去曾多少次對自己笑著的美麗鳳眼里，只剩下怨毒、不齒與責難，那股子的憎惡神氣，就和他當初在嚴清棠臉上看見的一樣……

那一瞬間里他就明白了，可是他真的沒有……，他并不知道……

“辛苦你了，若非如此還抓不到他們。”揚著一抹異常燦爛的微笑，伊藤彷彿刻意地繼續(xù)說著，“這群無恥的支那強盜……”

魁七眼眶不由自主地模糊起來，嘴唇顫抖個不停，男人接下來說的什么他都聽不見了。

望著眼前那張若無其事的臉孔，他只感覺胸口翻攪得厲害，整顆心都揪成一團，所有積累的苦楚全在這瞬間一涌而上。這個男人要作踐人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一股激烈憎恨下，他不加思索地抽出懷里的槍。

伊藤卻似乎沒有料到地只是一怔。

“少將小心！”軍官急喊。

“少爺！”

電光火石之際，眼尖的堀內(nèi)撲了上去，護著伊藤躲開。迸射的子彈一把嵌進身后士兵的額心，鮮血四溢。

一擊未中，魁七知道大勢已去，他轉(zhuǎn)身面對女人，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仍在冒煙的槍口緊抵著自己下頷。

“……我沒有對不起你們！”

“別讓他開槍！”

狼狽倒在地上的伊藤，眼中忿怒地似要噴出火，他厲聲喝止。

伴隨槍聲響起，女人凄厲的尖叫不絕。遠方里，一道爆炸火花高高沖起，照亮了半邊天際。

第25章

和煦雅然的風中，細數(shù)樹上楓葉一片片轉(zhuǎn)望過去，驀然發(fā)見變化的同時，日本的秋天也已經(jīng)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