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來看看徒孫。

厲寧雪這位老人家，別看名聲在外，氣質(zhì)飄逸，平時卻不是什么嚴肅的人，甚至可以說有些不拘小節(jié)。他坐在椅子上為自己徒孫的“倒霉”哀嘆了兩聲后，意識到自己該做什么，同時想到什么一般，向某個方向瞪了一眼，抬手將額上的青筋向下按了按，對站在不遠處的容云招了招手：“云兒，過來。”

容云上前，等待師公的吩咐。

“上衣脫了?！眳枌幯?。

“……”容云。

“快點脫，上藥，別磨蹭。”厲寧雪說完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因為一時心急，居然忘了這孩子的性格，連忙又道：“慢點，慢點，別著急，注意傷口?！?/br>
容云頓了一下，對師公亂七八糟的話有些無語，在厲寧雪堪稱“悲壯”的目光中，沒快也沒慢地將帶著血跡的里外衣衫退下，隨意披在了腰間。

“……”厲寧雪。

容云走到師公膝前，轉(zhuǎn)身，剛要跪下，就被厲寧雪一把拽了起來。

厲寧雪自己也站了起來，以不愧他醫(yī)絕盛名的速度，快、準(zhǔn)、“狠”地，給徒孫上完了藥。然后一屁股坐回了剛剛的椅子上，臉色又有些像剛進門時的陰郁……他知道容云點了麻xue不會很痛，然而，看到那猙獰的傷口，他怎能不心疼。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怎樣說好，作為師公，他真的不想給原本就很辛苦的徒孫再添心理上的負擔(dān)。

容云回頭看見師公的表情，眼中閃過的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輕輕地叫了一聲“師公”。他不想讓師公擔(dān)心，但他也知道，不可能的。

厲寧雪沒有回應(yīng)，無聲地指了指容云的腰間。

容云無奈一笑，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服。

“容熙那個混小子打的？”厲寧雪的聲音不大，但是，在這個靜謐的空間中，怎么聽怎么恐怖。

“嗯……不是?！比菰普f。

“不是他？這天下間還有誰能打到你??？”厲寧雪直接傳音入密吼道。

“……”容云想說“還有您”，不過根據(jù)多年的經(jīng)驗，這種時候他還是不要說實話的好，于是，改口說到：“是思過室的何遠?！?/br>
“他，打……你，居然還不是自己動手嗎？”其實厲寧雪想問，容熙那小子打兒子居然不是自己動手嗎？后來一想目前的狀況，怕容云聽了會傷心，臨時把話改了樣子。

“師公不必擔(dān)心，何先生很有經(jīng)驗，據(jù)我所知，他在軍中掌刑十年?！比菰莆⑿χ氐?。

“……”什么跟什么，我老人家就不應(yīng)該可憐他，這笨的，現(xiàn)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厲寧雪無語問蒼天，但同時，又感到心中發(fā)悶。他再一次意識到，容云，確實是還沒真正懂得愛惜自己，也不懂得期待幸福。

……

暗夜籠罩的子時之刻，蒼涼，深寂，無一不在傳遞著秋已將末。

并非繁華落盡，而是，蓄勢待發(fā)。

3、〇〇二夜談...

烈親王府的思過室中，夜談在繼續(xù)。

厲寧雪看著恭身站立的容云，再次暗暗地嘆了口氣。他有些后悔當(dāng)初太嚴格，將容云的規(guī)矩教得太好，如今即使他刻意縱容，容云在不經(jīng)意間仍會恪守禮儀。

“云兒，搬把椅子過來。”

容云點頭，聽話地去墻角搬椅子。

既然是思過室，自然不是什么賞心悅目的地方，沒有窗戶，有些潮濕，墻邊放著一個紅木柜子跟一個墨石水缸，不用看也知道里面不會是讓人愉快的東西。思過室的正位上被象征性地擺了一把椅子，還有幾把椅子疊放在墻角。

厲寧雪此時就坐在正位的椅子上看著容云。雖然燭火昏暗，但以他的目力，容云身上的斑斑血跡依然觸目驚心。即使厲寧雪料想過容云的處境不會太好，不過，他順便過來瞧瞧居然就看到這樣的情景，老人家心中有些說不出的復(fù)雜。

從容云身上鞭傷那亂七八糟的樣子來看，確實不像是容熙打的，但是，厲寧雪相信，就算不是容熙親自動手，也絕對跟他脫不了干系。自家徒孫的脾氣再好，也不會隨便讓什么張三李四在他身上動鞭子的。

說起來，雖然陰差陽錯之下了解東霆的各種辛秘，但蒼山童叟厲寧雪作為隱士，通常卻是不管容云的公事的。這不過，這一次，容云的行為已經(jīng)堪稱史上最瘋狂的“以權(quán)謀私”了，而從他夜訪烈王府看到的各種情景來判斷，局勢似乎比原想的還要復(fù)雜……他老人家就算再相信徒孫的能力，也不可能看到了危險都還什么也不問。

不說別的，首先烈親王府入夜的守衛(wèi)布置真是太不正常了。剛剛他在王府中到處找容云也是等容云來找他的時候，實在被那大半夜里人山人海的驚到了，據(jù)他觀察，整個王府也就思過室這部分人少了，相比之下有些說不出的蕭索。而且，他沒看錯的話，那些不是禁軍嗎？……看那數(shù)量，有一個營？……十幾年不見，難道容熙被害妄想嚴重，精神失常了？……還有，容熙為什么要打人？容云這孩子，雖然某方面笨了些，好吧，是非常笨，但從其他方面來講，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做錯事給人罰的。另外，烈親王的規(guī)矩，打完人還不讓上藥嗎？……說起來，那鞭傷好像有些眼熟……

想到這里，厲寧雪不由眼角一跳：不會真是用這孩子腰間的冰火錦抽的吧……容熙應(yīng)該知道冰火錦原來是自己的兵器，難道是故意折他老人家的面子，同時給他徒孫一個下馬威嗎？……等等，下馬威！？……容云這孩子才剛剛到烈王府？他離開安瑞一個月了吧？去掉從邊界前線趕過來的時間，一國之君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到處閑逛快一個月？怎么可能！……這孩子不會又做了什么驚世駭俗挑戰(zhàn)老人家心臟強度的事吧……看來，老人家也該不時關(guān)心一下江湖八卦了啊……

厲寧雪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時，為了徒孫，他的內(nèi)心就好像化身成了某個話癆一般，滔滔不絕。等他想完，容云早已經(jīng)搬完椅子，在一旁安靜站立了。

“咳……”厲寧雪有些尷尬，指著椅子對容云干笑著說：“坐啊?！?/br>
容云謝過，然而，用手撩了撩襟擺，卻怎樣也有些坐不下去。看著師公，容云帶著歉意地輕輕搖了一下頭：“師公恕罪，云兒，還在思過中?！?/br>
“……”厲寧雪。

厲寧雪愣了，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容云不光是為了清靜才把他帶來思過室的，難怪這孩子居然會沒換衣服就出來見他這個師公……思過？跪省吧……如果是下馬威，他跪了多少個時辰了？……那么，對容云這孩子來說，出去把自己帶過來，現(xiàn)在“站”在這里回話，甚至點了自己的麻xue掩飾疼痛，其實都是在照顧他這個師公的心情吧……然而，這孩子也明白他接下去要問什么，明白事實早晚會被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