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現(xiàn)在眼角余光中的袖角上，看到了和眼前的黑袍邊緣繡著的一模一樣的銀邊和赤紋。

赤色的紋路宛如鮮活燃燒著的火焰，又像蜿蜒著要向上方纏繞的血線。明明應(yīng)是冰涼的，還沒有觸碰，赤焰卻仿佛真的擁有溫度，猝然間燙進了由于睜開得太久而不禁發(fā)澀的雙眼。

莫名地，竟有種不敢讓視線向上抬起的遲疑。

藤丸立香不由自主地抓緊了差點又從肩旁滑落的深黑色的外袍，從指尖傳遞到腦中的觸感果然是冷的，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溫暖感覺一下子驅(qū)散。

不想抬起眼——

不，就在這么近的地方，一定……

哪怕要與從靈魂深處泛濫開來的本能恐懼作激烈的斗爭，又將會被讓萬物失去生機的酷寒所傷，也一定要看向他！

于是，在渾身的骨骼仿佛都在咯噔發(fā)顫的情況下，用盡所有勇氣。

“Lan——”

藤丸立香終于抬起了頭。

“……”

“…………”

未完的話音無比僵硬地卡在了喉中，再也沒有脫口的機會。

就像是被淋頭潑下一盆涼水，本就足夠冰冷，水打濕全身，又在寒冬之中瞬間凍結(jié)。

自體表綻開出了冰花。

看似花紋的裂痕直達身體的內(nèi)部，終究讓這看著美麗的危險之花盛放在了同樣被凍住的心臟上。

藤丸立香說不出話，若不是咬緊了牙，她的牙齒將會打顫。

還是那雙熟悉的金眸，還是那張熟悉的、只不過少掉從脖頸間攀援上來的紋路的面容。

卻有“什么”不一樣了。

有“什么”不見了。

缺少的那一部分無比重要，以至于猛然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少女在顫抖之時，心頭浮上莫大的不解……

和悲哀。

“還想要什么？”

——仍在詢問。

可這一次，藤丸立香沒有回答。

*****

“想要什么？”

他第四次詢問，在遲遲沒等來回答之后，認為這個麻煩的“信徒”沒了想要他滿足的要求，便不打算等了。

煩躁。

每次被繁雜的聲音吵醒，他都是這個狀態(tài)。今天自然也不例外，甚至還因為被吵醒的方式十分特別，煩躁還要多添一分。

特別之處，就在于把他吵醒的這個人類少女。

他知道她是誰。

她的來歷，她背后的組織，她和與她一同來到這個時代的其余人，以及他們來到這里的目的。這些內(nèi)容，恰好都包括在了大地之上唯一的神能夠知曉的那“一半”里面。

這一行人是來“阻止”他的。

所以，毫無疑問，是與他徹底對立的立場。

按照正常的邏輯，他的想法和做法大概相當奇怪：

對于擺明要針對他的“敵人”，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更沒有所謂的斬草除根的打算。

只要沒有像之前闖到帕帕拉門前的那兩個男人一樣，對帕帕拉造成明顯的威脅，哪怕“敵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會拿他們怎樣。

不僅如此，在被一連串從遠方直直傳到耳里、還完全沒有停歇架勢的噪音吵得不得不醒來的時候，他還會千里迢迢而來，只為回應(yīng)——這個明明是“敵人”、卻對他無比虔誠的少女的祈禱。

真是奇怪。

造成如此矛盾結(jié)果的原因，可能就在他不能看到的“另一半”里面。不過，他沒有好奇心，并不想去探究。

“神”是公平的，只要能夠聽到“聲音”，就會回應(yīng)。

人類少女只是個體，但對他的虔誠程度卻高到了不可忽視的程度，跟那個白發(fā)的少年英靈一般吵鬧。哦，那少年英靈還要稍微吵一些，不過也差不多了。

為了讓自己能夠繼續(xù)安心地沉睡，他親自過來了。無視周圍似乎有點眼熟的環(huán)境，詢問她的所求，滿足她的心愿。

結(jié)束了。

信徒?jīng)]再開口，便表明沒有需要完成的心愿。他如此仁慈，卻又如此冷漠，自不會去捕獲信徒眼中泛開的空洞意味著什么，當即就要離去。

“……”

“別……”

仿佛被凍得不輕的顫音忽又響起，只不過，“別走”這兩個字，依舊沒能完整地吐露出來。

但這還不足以讓他駐足。

絕望浮現(xiàn)在少女的眼中，并且取代了空洞，還在不斷地擴大——

突然間。

奇怪。

他竟然停下了。

但這跟少女無聲的絕望沒有關(guān)系，他停下，只是因為在這本應(yīng)平靜的空間中，憑空出現(xiàn)了異樣。

“呲啦啦——”

讓聽者不禁牙酸的電流貫耳，所幸雜音很快就消失了。突兀出現(xiàn)在半空中的那道虛影搖晃了幾下，便顯現(xiàn)出了較為清晰的男人的上半身。

艱難投影過來的畫面中，粉發(fā)男人似是極為勉強地用手肘撐起自己，頭發(fā)凌亂，面色慘白，仿佛遭受著極大折磨的模樣分外令人心驚。

聯(lián)絡(luò)剛重新接起，還沒看清楚那邊的情形，男人就慌忙地道：“立香！能聽到我的聲音嗎？你那里到底——”

這時，他的焦急不已的目光，透過面前冰冷的屏幕抵達到那個自己曾經(jīng)生活過的時代，看似輕松，卻足足跨越了千年。

而他又那般幸運，目光所及之處，便是自己以往午夜夢回時最?；叵肫鸬哪莻€男人的眼眸深處，足以讓他目眩的耀眼金色就在那里。

可是，男人在這一刻張開了嘴，呆滯的雙眼除了睜大，便失去了任何反應(yīng)的能力。

“……”

“……”

他也在打量這個出現(xiàn)得無比突兀的男人，同時，為自己猝然間前所未有加劇的頭痛感到困惑。

其次困惑的是在此時浮現(xiàn)于心的古怪的感受。

他不應(yīng)該再有明顯的情緒起伏，但不知為何，在看到這個男人時，如寒冰般冷凝堅硬的心竟是一痛。

剎那擴散開的痛楚甚至超過了頭疼。

奇怪。

奇怪。

絕沒見過的人類。這個人類對他露出的表情，應(yīng)該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吧。他無法確認，只能用自己僅剩的那點人性勉強來揣測。

他對這個人類產(chǎn)生的異樣的情緒，應(yīng)該是喜歡吧。這一點倒是能夠確認，因為，正好和對某個人類的厭惡相反，是兩個極端。

有多么厭惡那個耶……叫做耶什么的小孩兒，他就有多喜歡此時出現(xiàn)在自己眼中的這個粉發(fā)的男人。

不知道原因。

也還是不想去探究。

不過，卻能讓他多停留片刻，額外多問一句話。

“你叫什么名字?！?/br>
他問了。

讓他覺得喜歡的男人再度張了張口，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但他一直等著，終于等到了男人用真的要哭出來的語氣回答：“羅曼……羅馬尼，阿基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