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洛邑，再向周王求親，迎娶你歸我穆國，如何？”

    阿玄只覺自己身處一個荒唐世界，震驚至極，反倒嗤一聲笑了：“我怎可能是那周室王姬？”

    “孤亦愿你不是?！?/br>
    庚敖單臂撐肩而起，望著她笑了一笑：“只是無論你是否王姬，你必都是我庚敖之妻。”

    “君上——”

    傳來茅公的喚聲：“王子躍已出傳舍，車駕正往王宮行來?！?/br>
    庚敖目光微微一動，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面頰。

    “孤先去了，你歇著。”

    他一個翻身下地，轉(zhuǎn)身而去。

    ……

    庚敖更衣，著冠服，親自出宮，迎王子躍及魯公孫仲申于宮門之外的阼階，站立等候了片刻，遠遠看見宮門之前那條能容九馬并行的大道之上，一列車隊在甲衛(wèi)的持護之下轔轔而來。

    最前的那輛馬車，通體黑色，插繡畫狡龍旗幟，幟迎風(fēng)飄展，甚是惹人注目。

    馬車越駛越近，終于來到宮門之前，停在阼階之下數(shù)十步外。

    有隨行寺人上前置足墩，打車簾，車內(nèi)出來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抬起雙眼，望向前方。

    這少年身量頎秀，著王子冕服，身飾九華美玉，容顏如雪，姿態(tài)端方，雙目明亮，舉止舒雅。

    他立于車畔，身形穩(wěn)穩(wěn)，腰間大帶之側(cè)，佩一玉具長劍，劍柄之下一縷絲絳流蘇隨風(fēng)飄動，遠遠望去，猶如玉峰出云，輒有風(fēng)氣，光彩照人。

    那個遙遠的周，原本在穆國國人心中已經(jīng)變得日漸模糊，但此刻，隨了這少年的現(xiàn)身，仿佛一下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遠處的那些穆國國人，本都各自交頭接耳，等王子躍現(xiàn)身，漸漸無人再說話了，無數(shù)道目光投向他的身影，人人屏住呼吸。

    其后馬車坐了公孫仲申，出車，被王子躍輕扶，二人行來，立于阼階之下。

    庚敖大步迎了上去，衣袂隨他矯健步伐而動，身姿瀟灑，到近前行吉拜之禮，道：“穆國守臣有禮。今早聽聞天子使臣抵我穆國，本當(dāng)親迎于野，奈何守臣體有不適，有所怠慢，望王子與老師勿要見怪?！?/br>
    姬躍望著面前這個年輕而英武的穆國國君，微微一怔。

    王室不振，以致于諸侯輕慢，他雖還只是個少年，但個中體會，并不比他的父親周王要少。

    周王如今年歲漸長，早已消磨了年輕時候亟欲重振王室盛威的雄心壯志，得過且過，醉生夢死，但姬躍的內(nèi)心深處，卻無時不刻不為周室命運而感到深深的憂慮。

    今早他抵達丘陽之野，庚敖并未按禮制親自出城迎接王使，而是由他的族叔宰夫買代迎。姬躍入城中傳舍后，因記掛那位極有可能便是自己王姊的少女，稍作安頓，立刻便請公孫仲申與自己一道去往王宮。

    他心知對方怠慢，倘若留在傳舍一概聽從安排，恐怕不知何時才能見面，母親之病已容不得他再拖延，不如主動上門要人。

    姬躍原本已做好再次遭到冷遇的準備，卻沒有想到，庚敖忽親候于宮門之外，不但如此，他看起來禮數(shù)周到，語氣誠懇。

    他壓下心中疑惑，還了一禮，微笑道：“有勞了?！?/br>
    庚敖又向一旁端著臉的公孫仲申行禮，以學(xué)生自居，喚他老師。

    公孫仲申至今還記得被穆文公送至魯國泮宮進學(xué)的那個少年的種種頑劣，對自己這個曾經(jīng)的學(xué)生，他印象極是不好，在背后曾以“衣冠蠻夷”而評之，且他自命正統(tǒng)，打心眼里確實不大瞧得起穆國這種邊鄙之國。此次西行，周王想倚仗他在列國之間的名望，托他與王子躍同行，因路途遙遠，他又年邁，原本并不樂意，但看在齊翚著人暗贈的珠寶的面上，最后還是動身了。一路風(fēng)塵仆仆，終于來到穆國，今早卻受這等怠慢，心中原本極是不快，此刻見庚敖終于出來相迎，禮數(shù)周到，對自己態(tài)度亦是恭恭敬敬，一肚子的悶氣方消。

    庚敖引姬躍公孫仲申入王宮，至路寢落座，再一番禮敘，姬躍便切入了正題：“君想必也已知曉我此行目的。實不相瞞，母親因日夜思念王姊，以致于病入膏肓，得知王姊下落消息，眷眷期待，我身為人子，何敢耽誤，故心急如焚，亟盼見面。”

    庚敖雙眉微揚，面露同情：“棘心夭夭，母氏劬勞。王子拳拳之心，守臣豈能不察？只是實不相瞞，王子到來之前，孤與那女子已有婚約，正欲立她為我穆國之君夫人。”

    姬躍驚訝，與公孫仲申對望一眼，略一遲疑，道：“我欲先見她一面?！?/br>
    庚敖道：“王子既到了守臣鄙地，倘她確系王室遺珠，守臣自然不敢強留。只是時隔多年，單憑一面玉玨，便斷言她是王姬，未免過于草率。”

    姬躍道：“君言之有理，好在我母知王姬體有可辨之記，有女御隨我同行而來，君只需召她出來，是或不是，女御察看便知?！?/br>
    ……

    庚敖心中，慢慢地泛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少年之時，曾隨父親文公入洛邑朝覲周王，見過周王一面。

    印象中的周王虛張聲勢，并無任何值他仰望之處，這印象一直延續(xù)至今，但面前的這個周室王子，亦是未來的周天子，看起來不過還只是個瘦弱少年，面上稚氣猶未脫盡，一番對應(yīng)，卻不卑不亢，既不墮王室之威，亦無咄咄逼人之態(tài)，說話滴水不漏，讓人尋不到任何的把柄。

    倘若這少年的此行目的不是要將玄從他身邊帶走，庚敖甚至可能會去欣賞這個頗有風(fēng)骨的周室王子。

    但他的感覺卻很是不好。

    他分明軟硬兼施，迫她以隗龍之名發(fā)誓順從于他，料她從今往后，應(yīng)當(dāng)再不敢生出二心，且即便她真是王姬，在她離開之前，只要將名分定下了，料周王室也不敢得罪他而強行將她另嫁。

    但不知為何，此刻他心中卻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仿似他就要失去了她似的。

    “穆侯何不將那女子請出，女御察看便知？”

    他微微走神之際，聽到公孫仲申開口說道。

    ……

    庚敖走后不久，女梁服侍阿玄梳洗穿衣，隨后有寺人來，將她帶至路寢，停于一扇巨大的屏風(fēng)之后。

    屏風(fēng)內(nèi)側(cè)，已站了一個中年婦人，修容氣雅，阿玄現(xiàn)身的那一刻，她視線落在阿玄的臉上，雙目一眨不眨，漸漸地，臉上露出激動之色，喃喃地道：“像，真像……”

    她盯著阿玄看了片刻，仿佛終于壓下心中的激動，來到了她的面前，低聲道：“能讓我瞧瞧你的左胸嗎？”

    阿玄不語。

    婦人便抬手，輕輕解開她的衣襟，當(dāng)撥開褻衣，露出胸口雪白肌膚之上那朵精致美麗的小小花形胎記之時，她的目光定住了，隨即眼眶發(fā)紅。

    她幫阿玄掩好衣襟，動作慈柔無比，仿佛她是一塊一碰即碎的珍瓊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