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所以就哭了……”

鳳岐把眼皮擦得通紅，愣愣地說：“不能哭了，不能哭了，哭也沒用?！彼f完，迷迷糊糊地躺倒在地上。

陸長卿鼻尖一酸，盯著他，忽而咬咬牙道：“……你若肯放我走，我就真的帶著你遠(yuǎn)走高飛，不管其他。妖道，你肯不肯？你肯不肯！”

鳳岐迷糊中聽到有人低聲說話，他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喃喃道：“……你說什么？阿蠻，什么……”

陸長卿又給自己灌了碗酒，戚然嘆道：“沒有，什么都沒有。我也喝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天天撒狗血的作者……

☆、第三十一章

隨著冬至的迫近，夜愈發(fā)漫長。鳳岐那一夜酒醉失態(tài)，在陸長卿身旁睡了一宿，醒來時渾身冷汗涔涔。

“卻也只有你在乎，我活著才有意思?！边@樣放肆的話，竟當(dāng)真出自己口。

如此恬不知恥，陸長卿聽了心里恐怕不知怎么輕蔑。

鳳岐恍惚坐在探驪宮的殿中，對著冬至清晨蒼白的日光，按住了雙眼。謝戟在背后替他整理禮服，抬眼望見他佝著背，垂首不語的樣子，不由問道：“師父，你可是身體不適？”

“若是不舒服，今日……就不要去了。”

“我沒事，冬祭大典的祭天舞，不可推辭?！?/br>
鳳岐說完，站起了身，他垂下畫著金妝的眼瞼，將綴滿鮮花的面具戴在了臉上。

冬至大典，諸侯齊聚鎬京。獻(xiàn)牛羊，祝禱奏樂。

高臺之北依次置獸面紋大鐃，通高三尺，銑距一尺，正面飾獸面紋，兩側(cè)飾云雷紋，華麗異常。其兩旁分別擺列雙鳥鈕镈，虎戟編鐘，樂師奏起，莊嚴(yán)恢弘，聲入青霄。

樂聲已起，兩列童子魚貫而至高臺前，其后步輦之上，國師身著繁復(fù)華麗的玄紫色三重衣，面容被白陶面具遮住，只能看到面具下一截白皙瘦削的下巴。面具上點綴花冠，艷麗的牡丹插滿花冠，芬芳四溢。

鳳岐幼時家貧，賣與商賈，自幼習(xí)得各種舞步。后從師于瘋道人連子心，連子心教授他祝禱之舞，嫌他改不過之前學(xué)的那些世俗之舞的媚氣，對他發(fā)過不少牢sao。但是幼時學(xué)到的東西記憶總是更加深刻，直到今日，鳳岐云門之舞的步法手勢雖都分毫不差，莊重肅穆的氣氛中仍是帶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媚意。

遠(yuǎn)古時候的云門之舞，是巫師戴著面具請神上身的一種儀式，所以面具作為最重要的道具，制作極盡華麗，并勾畫出人們臆想中神明的面孔。因為那時是母系社會，對神明的性別十分模糊，所以服飾衣著都雌雄莫辯，甚至偏向于女性。流傳至今，云門舞演變?yōu)閷ι衩鞯墨I(xiàn)禮，而它最具象征性的華麗面具，被保留了下來。

紀(jì)侯蕭懷瑾坐在王右手邊的席位，目不轉(zhuǎn)睛地端詳著高臺上飛旋起舞的鳳岐。曳長裾飛廣袖轉(zhuǎn)香扇，花冠上的牡丹花瓣在他身體的旋轉(zhuǎn)舞動中紛紛旋落，衣帶紛飛，花影繚亂。

這是極美的舞蹈，即便祭天大典時也不是每次都會跳，所以有時候一個人一輩子也只能得見這一次。第一次看到這舞蹈的人，都凝神追尋著高臺上的翩然翻飛的身影，不愿因思考旁事而錯過任何一個舞步。蕭懷瑾望著鳳岐，卻不由得回憶起往事。

許多年前，鳳岐剛封國師之時，曾在一次祭天大典上跳過此舞。當(dāng)時他還未及冠，站在這祭天臺上如艷陽下怒放的出水芙蓉。年輕的身體比現(xiàn)在柔韌的多，也還沒有帶這么多傷，舞步輕盈，身姿曼妙，一曲云門舞，讓許多人二十多年都對這年輕的國師念念不忘。

現(xiàn)在鳳岐再跳此舞，有些對柔韌度要求太高的姿勢他便略去了。雖然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但老了畢竟還是老了。也只有在這種時候，蕭懷瑾才能感到即使鳳岐這樣的人，也逃不過時間的消磨。不過雖然不如當(dāng)年的舞華美多姿，蕭懷瑾卻覺得現(xiàn)在的舞比那時更有韻味，如今的國師站在這里，洗去了當(dāng)年的輕浮之處，整個人都散發(fā)出沉靜之態(tài)。如果說這個世上有神明，這個男人應(yīng)當(dāng)是最接近神明的人。

鳳岐舞完，行禮，便沿著回廊走向后面的殿落。

他年紀(jì)已不清，手腳又有舊傷，這樣的舞對他是很大的負(fù)擔(dān)。跳到一半時他已覺額頭滿是冷汗，在面具下不斷往頸窩里流。

祭禮完畢后便是宴請諸侯，大宴要一直持續(xù)到第二日早晨。鳳岐沒力氣再去應(yīng)酬，獨自坐在偏殿，頭后仰在椅背上，一頭雪發(fā)隨意垂落。

冬至，他令人做了厚實的新衣給阿蠻。把宴會推掉，晚上時可以親自給他送去。

鳳岐想到這里，肢體雖疲倦地抬不起，心里卻有一絲安慰。

他回憶起當(dāng)年跳云門舞那次，禮畢后他匆匆摘下面具花冠，沿著曲折的朱橋往后面休憩的殿落走，初逢陸長卿時的情景。

那孩子眉眼清明，略帶困惑地望著自己，安靜得像株植物。

他起了憐意，卻也是漫不經(jīng)心，笑問他是哪家的孩子，是不是迷路了，一手拎著花冠，一手摟著那瘦小的肩膀，帶他到休息的后殿去。之后陸疏桐來尋他弟弟，他們第一次搭上話，倒是因為陸長卿的緣故。

當(dāng)時怎么想得到今日呢，怎么想得到“戰(zhàn)神”棲桐君會死，怎么想得到陸長卿會謀反，被自己親手關(guān)在驪山之下。回憶起來這二十多年竟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世事果然難測。

疼痛從肩膀和膝蓋慢慢延伸到指尖和腳趾，四肢百骸都動彈不得。鳳岐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床上，他沒料到自己竟能坐在椅子上睡著，此時窗外的天已經(jīng)黑了。

他扶著床起身，艱難地將隱隱作痛的雙腳挪到床邊，謝戟聽見動靜抬起頭，起身走過來扶他，“我進(jìn)來時師父坐在椅子上昏過去了?！?/br>
鳳岐怔了怔，道：“……為師只是睡著了?！?/br>
“可你怎么都叫不醒?！?/br>
鳳岐無話可說，問謝戟：“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

“已交亥時?！?/br>
鳳岐抿了抿唇，嘆道：“這么晚了。小戟，你留在這里替我赴宴，我回探驪宮。”

“這個時辰師父回去？”謝戟憂慮道，“你一定要回去的話，我陪你一道?！?/br>
鳳岐顧及著面子，不愿心事暴露給謝戟，又推脫了一番，才獨自坐上馬車往驪山趕。時辰已是不早，若是去晚了恐怕陸長卿睡下，鳳岐帶了常服打算到酆獄時再換，便一身華麗禮袍坐上了馬車。

冬夜深藍(lán)色的天空，蒼白的月如一盞孤燈掛在天際。官道兩旁栽著的枯楊隨風(fēng)蕭蕭作響，殘留的葉子不斷飛落。人非草木，難免觸景生情。鳳岐抱緊了懷中為陸長卿新制的厚衣，想起一年前這樣的夜晚，自己失足墜崖，絕望中遽然見到陸長卿時那種心臟都要漲裂的震驚與感動。

從未有一個人，帶給他這么多的絕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