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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形,陸長卿依舊覺得他美得不可方物。鳳岐吃了幾口,胃部再次抽搐起來,無法克制的伏下身嘔吐。他雙手壓住上腹,慢慢撐起身,滿頭冷汗地望著陸長卿,淡淡道:“……你再讓人拿一碗來吧,我……都吃下去,別去為難一個寺人?!?/br>陸長卿站著不動,鳳岐弓著身子,有些艱難地望向他。陸長卿朝他伸出手。他下意識地按住了前襟。然而陸長卿的手指只是碰上了鳳岐的嘴角,拭下一抹猩紅。“你吐了血?!标戦L卿怔怔地說。“……我素有咳疾,前幾日喝酒不是犯了,并非胃里的血,只是些老毛病……”鳳岐緩言道。“我兄長說你曾為他擋過一箭傷了肺,”陸長卿面露痛苦之色,“他以前帶著我去祝國買給你治病的藥材,這么些年應該已經(jīng)調(diào)理妥當了才對。”鳳岐無言以對,陸長卿按住了額角,“我好像又把它引出來了……”“……阿蠻,”鳳岐沉默許久,嘆道,“……我若死了,你莫恨我?!?/br>驀然這樣一句話,說得陸長卿心如刀絞,然而此中深意,數(shù)月之后,他才恍然醒悟。☆、第七章雪一直未停,濛濛雪霧中,遙遠的驪山若隱若現(xiàn)。鳳岐在窗邊的軟榻上擁被而坐,不時發(fā)出低微的咳嗽聲。不知何處的笛聲依舊幽幽盤桓于雪空中。老宮女將爐火燒旺,時而抬頭向他脧去一眼。那一日后,這人倒能吃能睡起來,只是如凋謝之花,那昔日的芳澤隨著這場雪一道離枝辭葉。哪一眼沒有看到,說不準就這么悄沒聲沒了氣,老宮女忐忑地想。面具后輕飄飄傳出一句話,“秋娘,能給我取一只塤來?”那聲音輕柔低婉,挑人心弦,莫名地有種蠱惑。老宮女這幾日只在陸長卿來時聽過他說話,每次不是壓抑的□□聲便是虛弱的喘息,從未聽他好好說過一句話。此刻這聲音甫一入耳,竟令她醺醺欲醉。老宮女起身踟躕道:“……你要塤做什么,你還有力氣吹塤?”話雖這么說,她還是走出去,取了一只宮里的陶塤來。鳳岐接過,捧在手心。老宮女不禁細細打量那雙手,如今雖瘦可見骨,滿是傷痕,可那形狀卻修長均勻,可以想見過去怎生漂亮。鳳岐吹起了陶塤,平穩(wěn)圓潤的聲音飄揚開來,竟仿佛與那笛聲遙相呼應。老宮女不知他吹得什么曲子,然而心頭卻倏然壓來一股濃重的哀傷。陸長卿頓住了正欲推門的手,佇立在門外,靜靜聽著這塤曲。雪花輕輕飄落在他的發(fā)絲和眼睫上,漸漸融化成水,沿著微垂的長睫滴落。過去他兄長常常為這鎬京來的國師吹塤,晨光熹微,古道瘦柳,那國師聽罷曲子,喝上一碗送別酒,便策馬遠去。陸長卿兒時常常賴著陸疏桐一道去那送別的長亭,他總是東抓一把狗尾草,西撈一簇桔?;?,一邊嘻嘻哈哈地喂給馬兒吃,一邊卻不時地偷偷瞥望那二人。當太陽徹底從山頭升起,鎬京來的國師身披晨光,一身紫衣,光彩照人,這便是陸長卿最歡喜的一瞬間。他那時也很自豪,自己的兄長竟有這樣一位神明般的朋友。陸長卿那時年紀還小,也聽不大懂二人的話。國師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他的兄長卻有時開懷有時懊惱。最后直到國師的白馬消失在古道的塵埃中,他的兄長才會收回目光。之后的許多天,他的兄長都會吹奏離別時的塤曲,獨自喝上幾壇老酒,大醉數(shù)日。陸長卿推開了門,殿中并沒有光彩照人的國師,卻只有一個頭戴青銅面具的囚徒。塤聲在他進來的一刻消失,鳳岐捧著陶塤無力地躺在軟榻上。細小晶瑩的六角雪花,從敞開的窗飄落進他的衣領里。“難為你還記得這首塤曲,”陸長卿道,“不過有幾段的調(diào)子不對?!?/br>鳳岐微笑道:“過去總聽的曲子,如今也記不清了。這么些個年頭過去,我已經(jīng)老了,記性不好了?!?/br>說著話時,一直纏綿縈繞的笛聲,也仿佛隨雪飄散一般消失無聲。陸長卿看著鳳岐,突然發(fā)覺他確實有衰老的跡象。之前看他時并沒有留心,此刻細細打量,才發(fā)現(xiàn)他的青絲間夾雜了白發(fā)。那些白發(fā),竟那么刺目。陸長卿仿佛此刻才意識到,鳳岐和所有人一樣,都會漸漸變老。其實如今的鳳岐,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盛氣凌人的年輕國師了,掐指算來,他也已年過四旬。讓一個不惑之年的人爬跪舔靴,讓他像個女人似的雌伏于自己身下,對于普通的男人來說,已經(jīng)是極其出格的羞辱。但他居然還能受著,還能和和氣氣地與自己說話。這是一種寬容,還是……徹底地漠視?鳳岐咳嗽起來,這些日子只要他開始咳嗽,就必定見血方休。當年那一箭險些要了他的命,二十多年才調(diào)理過來。誰料得到一個陸阿蠻,就讓它死灰復燃。陸疏桐,你是讓你弟弟來報復我么,鳳岐一邊咳一邊心底苦笑。鮮血從青銅面具的縫隙中溢出,鳳岐衰頹不堪。陸長卿知道是自己將當年龍章鳳姿的男人作踐成這般模樣,忽然心頭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壓,悶悶的麻木,隨即是窒息的劇痛。“把面具取下來好了,你這副鬼樣子我也看夠了?!彼麩o法再克制自己,便松了口。鳳岐咳嗽這一通,只覺得喘不上氣,此刻一邊劇烈喘息一邊沙啞道:“……別取下來……”陸長卿一怔,“你還喜歡戴著不成?”鳳岐的喘息終于平息了些,說話卻更加細弱:“……你已對眾人宣稱我死了,我若不戴面具,這宮里……總有認得我的人……”“……那時,你恐怕保不住我……”鳳岐面具下的聲音已平靜溫和到令陸長卿厭惡的地步。原來還是怕死,陸長卿的心忽然仿佛被潑了冷水,對鳳岐的鄙夷再次沖上心頭。——陸長卿,看清楚了么,你愛的就是這樣的男人,你的兄長就是被這樣一個男人害死的。陸長卿至今仍記得清楚,那一日不顧眾人阻攔執(zhí)意要赴鎬京,自己心中雖憂,卻并沒有勸阻。那是在犬戎突襲鎬京,慶侯袖手旁觀,靖侯出兵逼退犬戎之后的事。文王下令召見慶侯,慶侯罔顧王命,竟不赴京。隨后鎬京卻傳出國師鳳岐病篤的消息。慶侯聞得此訊,竟不顧國中眾臣阻攔,帶了兩百人連夜奔赴鎬京,半路被伏殺在渭水岐關。陸長卿從未想到過,那位總是淡淡含笑的美麗國師,竟會和周王一道欺騙兄長。兄長臨行前,自己竟還一心相信國師會幫助兄長重獲王的信任,竟沒有勸他留下……那個時候,恨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