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若在杜家受了半分委屈，本侯都要杜家好看！”

    開國侯夫人第二天前來探病。

    她坐了輛翟車前來。車身朱漆，華蓋覆頂，四周垂著絲絳編織的纓絡(luò)，華麗異常。

    大唐有規(guī)定，一品國夫人與王妃才能坐翟車。崔家老夫人是皇后的親娘，御賜翟車出行。

    開國侯夫人不過從三品，坐了翟車。打著崔老夫人的旗號，倒也不怕被人奏本說逾制。

    大批侍女隨從停在了國公府正門外，堵塞了整條大街。

    只有三品以上大員的府邸大門能朝坊外開，國公府大門正對東市大街。中間隔著排高大的楊樹與排水溝，仍不能阻擋看熱鬧的人群。

    “是開國侯府崔家的翟車！”

    “崔家老夫人去探望杜國公夫人！”

    “兩家不是從不往來么？”

    “聽說崔家大郎和杜家二姑娘幼時許過親。這陣仗怕是兩家要議親了吧！”

    坊間各種傳聞不徑而走。

    看到翟車前來，杜惜福犯了常識性的錯誤，開了正門迎接。

    等他看到車上下來的是開國侯夫人時，臉就黑了。

    難不成還能關(guān)了正門，請開國侯夫人再往前走幾十丈從偏門進？杜惜福郁結(jié)無比，只能堆起笑容上前迎接。

    開國侯夫人李氏抬頭看了眼高懸的御賜蔡國公府的匾額，瞧著大開的正門，臉上堆起了矜持的笑。目光一掃，看到杜惜福穿了件半舊的衣衫。聽他自稱杜家總管，李氏的神情又高傲了幾分。

    待進得門來，見雁翅排開兩行侍衛(wèi)。老的老小的小，身上的武士服洗的發(fā)白。李氏暗暗皺眉。

    軟轎抬了她進二門。李氏上得軟轎，那轎子打掃的倒也干凈，坐墊都磨出了毛邊。她心里暗想，杜家已經(jīng)窮的這地步了？

    想著侯爺交待的，崔家是后族，不能落人口實。想著杜燕婉好歹是一品國公府的姑娘，娶妻娶賢，又忍住了。

    岑三娘帶著方mama和丫頭們恭敬的在二門相迎。

    她穿了件普通的絲布衫，頭上只插了根玉笄一枝銀飾。腕間戴了對空心銀鐲子。方mama和丫頭們都翻出了舊衣?lián)Q了，頭上只戴著小小的銀飾和耳墜子。

    望過去，垂華門石壁旁邊一群人灰撲撲的。李氏瞧著心頭越發(fā)不喜。

    “哎呀呀，開國侯夫人您可真年輕！妾身是九郎媳婦，您喊我一聲三娘就是了。”岑三娘看到李氏，張嘴就夸。

    穿著打扮樸素簡單，擋不住年輕水靈。見她大方的行禮，笑吟吟的吩咐身邊mama和丫頭們照應(yīng)崔家的侍女。李氏暗暗點頭，杜燕綏娶的新媳婦年紀不大，卻是個懂事的。心里舒服了點。

    岑三娘贊道：“侯夫人您瞧著氣色真好，沒想到您這么年輕?！?/br>
    李氏聽著笑道：“哪里比得了你們花骨朵似的，兒子都快娶媳婦了，老嘍?！?/br>
    瞧岑三娘又順眼了些。

    “這身衣裳真漂亮啊！是三十兩銀子一匹的絹吧？！您可真舍得。”岑三娘眼睛粘在她衣裳上，放著光。

    李氏心頭瞬間閃過一絲自得，又鄙夷的想，聽說杜燕綏娶的是個孤女，果然上不得臺面。想著杜燕婉自幼喪父，心里有些打鼓，千萬別像岑三娘這般小家子氣。

    她心里暗暗埋怨開國侯，為什么隔了十幾年突然想起杜家這門親事。想著開國侯說過，崔家是后族，萬不能授人以柄，被人指責(zé)背信棄義，心里嘆了口氣，強打起精神來。

    進了正氣堂，李氏就堆起笑容向杜老夫人請安。

    待坐下之后，杜老夫人半倚在榻上，額間系了塊綢布，虛弱的說道：“老身怕過了病氣，沒想到夫人竟堅持前來探病，這份情老婆子心領(lǐng)啦！”

    李氏客氣的說道：“您是長輩，崔杜兩家是世交，理應(yīng)前來看望您的?！?/br>
    她眼風(fēng)一掃，旁邊跟著的mama就遞過一張禮單來。

    尹mama接了過去，拿給老太太看：“……鹿茸兩斤，哎呀，老太太，還有兩枝人參，一斤血燕?！?/br>
    “哎喲，開國侯夫人，您真是太客氣了！”杜老夫人滿臉感激，精神似好了許多。

    那驚喜的語氣，聽得李氏眼角直抽，嘴里謙虛道：“應(yīng)該的！”

    李氏心想，這杜家窮的連點規(guī)矩都沒了。哪有當(dāng)著客人議論禮品的。她還沒見著杜燕婉人，對這門親事更加抵觸。

    這時，外間來了個小丫頭，怯怯的稟道：“少夫人，廚房的吳mama有事稟告。在外頭等您呢?！?/br>
    岑三娘告退出去。

    李氏進了里間，她一共帶了八名侍女，只有兩名跟了她進去。別的都在外間候著。

    見岑三娘帶了貼身服侍的夏初急急的從里面出來，出了正堂。

    崔家的侍女來之前都得了李氏囑咐，多注意杜家的情形，就支起耳朵聽著。

    廊下一位衣衫上打著補丁的婆子滿臉急色，大概是做粗活習(xí)慣了，聲音極大：“少夫人，買只雞要四十文……”

    只見岑三娘身邊的丫頭猛的一扯那婆子的手肘。站在門口的侍女清清楚楚的看到廚房婆子猛的住了口。

    岑三娘領(lǐng)著那婆子往外又走了數(shù)步，這才停了下來，埋怨道：“mama，開國侯夫人就在里頭呢，你嗓門小些！”

    崔家侍女越發(fā)上了心，腳步往門口移了移，豎起耳朵聽到那婆子道：“做宴席至少要只雞才像樣子，您看……”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從風(fēng)里傳來。

    侍女聽到岑三娘說了句：“不行，這席面得上好的……二姑娘的終身大事……您賒也好怎么著都行，一定要把這事辦妥了?！?/br>
    杜家竟窮到連做桌席面都沒錢？侍女驚愕不己。

    一會兒那婆子就連連點頭去了。

    她隱約又聽到岑三娘和她的丫頭提起了崔家，皇后娘家，聘禮等字眼。等岑三娘微笑著再次走進去時，侍女悄眼一看，岑三娘頭上插著的那枝玉笄不見了。心里又明白了幾分，必是拔了叫那廚房的婆子拿去當(dāng)了買菜做席面。

    玉樹臨風(fēng)的大公子要娶個這么窮酸的國公府姑娘？怕是連像樣的嫁妝都沒有吧！侍女暗暗替自家公子傷心。

    里間李氏提起了杜燕婉：“說起來十來年就過了，孩子們都大了。妾身一直沒見著燕婉，不知如今出落得有多水靈。”

    杜老夫人就吩咐人去叫杜燕婉。

    只一會兒工夫人，杜燕婉就來了。

    李氏一看，模樣兒倒也清秀，又氣平了些。

    杜燕婉行了禮，盯著李氏頭上的珠翠移不開眼，眉開眼笑的問道：“夫人，您這枝步搖真好看！”

    李氏一怔，拔了下來送她笑道：“送你插著玩。”

    杜燕婉愛不釋手的接了，直接往發(fā)髻上插了，笑嘻嘻的拉著岑三娘的手問她好不好看。氣得李氏心頭就一個念頭，這樣的兒媳婦太丟臉了，她不要，她絕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