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魂怪。在一片蒙蒙的薄霧里，那個細(xì)長的影子揮舞著魔杖，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響了起來，大地當(dāng)中憑空升起一張六角形的祭臺。

歐文瞇起眼，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那臺面上的物體——眼前似乎始終隔著一層薄霧，模模糊糊中，他只能看見那上面似乎橫陳著破碎的、被擺成人形的肢體……

歐文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眼前的影像。突然地，似乎有人把什么液體潑上了這面祭臺——“轟隆”一聲，它繼續(xù)升高、凹陷，變成一口巨大的坩堝！沸騰的液體冒著泡在那里翻滾，閃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眼的白光！

這道白光把周圍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晝，盡管在向更遠(yuǎn)處蔓延時它很快就被天鵝絨般的黑暗吞噬，這世界的大部分仍籠罩在一片神秘之中，但歐文終于看清楚了一幕：站在那口巨大坩堝面前、面色凝重地死死注視著翻滾液體的人——是湯姆。

這無疑不是現(xiàn)在的湯姆，然而也不是歐文記憶里少年時的那一個——?dú)W文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個湯姆瘦削得可怕，幾乎稱得上形銷骨立，這讓他高挑的身形看上去甚至顯得搖搖欲墜。他沒有不修邊幅，只有額前垂下來的卷曲黑發(fā)微微有些凌亂，但他看上去像是足足一星期沒有睡覺了。病態(tài)的慘白面頰現(xiàn)在浮起了一層嚇人的潮紅，他有些罕見的失魂落魄，然而眼睛里又好像燃燒著熊熊火光。

歐文忍不住微微瞇起眼，他簡直克制不住想要走上前去伸手觸碰這個湯姆了，他甚至已經(jīng)抬起了手臂，然而他最終什么都沒有做——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幻影。

湯姆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口坩堝，終于，一團(tuán)團(tuán)朦朧的白霧從那里升騰而起，就像阿弗洛狄忒在海上出生——抱歉，歐文知道這比喻大概不怎么恰當(dāng)，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這么聯(lián)想了——坩堝里升起一個人影。這么說不太確切，那實(shí)際上是一具軀體。像初生嬰兒一樣赤|裸的、修長的年輕男子的胴體，被深栗色的長發(fā)包裹著，在坩堝上方越升越高——

——?dú)W文緊緊抿住嘴唇，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兩步！這具身體、這具身體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

這是個完美的作品，但似乎還不能被稱作為“人”，那張漂亮的臉上只有深深的木訥，棕色的眼睛里則一片空洞。

歐文把目光轉(zhuǎn)向剛剛還在死死盯著坩堝的湯姆——他越來越懷疑這可能只不過是湯姆的一場夢境了，或者是他的幻想。大概是由于身處這個虛幻的世界，一切都變得違反常規(guī)起來，總而言之，歐文從未在湯姆的臉上見過那么五味陳雜的表情。

湯姆左側(cè)的臉頰痙攣著，他看上去好像覺得這景象都在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他邁了一步，但簡直找不到方向，似乎想要大步?jīng)_上前去，又像想要慌不擇路地拔腿逃離。然而他到底是湯姆·里德爾，歐文看到他趔趄了一步，高高瘦瘦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最終還是鎮(zhèn)定地在原地站穩(wěn)了。

歐文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他張了張嘴，然而就像被人掐住喉嚨似的，只發(fā)出了一些無意義的細(xì)小聲音。慢慢地，湯姆面頰上病態(tài)的潮紅褪去了，可怕的蒼白重又籠罩了他，那雙原本幽深的黑眼睛現(xiàn)在變得一片血紅。

終于，湯姆看上去決心已定，當(dāng)他一步一步朝那坩堝上方的軀體走過去時，歐文終于忍無可忍地朝他吼道：“看在梅林的——睜開眼睛看看湯姆·里德爾！那不是比利·斯塔布斯——那不是我！你這個大——”

歐文沒有說完這句話。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就像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幽靈：“我當(dāng)然知道他不是你。”

歐文猛地回過頭去，動作之快，甚至讓他因長時間沒有轉(zhuǎn)動而僵硬的脖頸都發(fā)出了不祥的咔咔聲。他咬著牙瞪著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

當(dāng)現(xiàn)實(shí)的湯姆·里德爾出現(xiàn)在歐文身邊后，幻界中的一切就都消失無蹤了。祭臺、坩堝、旋轉(zhuǎn)的木訥的軀體，英俊卻消瘦的黑袍青年……一切都漸漸被拉長、虛化，最后完全融入了天鵝絨布般的黑暗里。

“……所以，”歐文費(fèi)了好大勁才終于重新發(fā)出聲音，四周一片寂靜，只有他的喘氣聲清晰可聞，“本杰明就是……這么來的?！?/br>
一個頎長的黑袍男人背著手站在歐文身邊，臉色并不比剛剛消失的那個湯姆的幻影好看多少：“我說了，我知道他不是你?！彼焖俚卣f，帶著少見的急切，然而還有些不容置喙的專斷，“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他當(dāng)作是你?！?/br>
“——但你還是把他創(chuàng)造出來了?！?/br>
極罕見地，湯姆對歐文的話沒有提出反駁，只是他慘白到極致的臉開始隱隱泛出青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輕聲說：“你說得沒錯，我是這么做了?！?/br>
“那他的……”歐文清了清沙啞的嗓子，“那他的靈魂——”

真古怪，湯姆的嗓子也沙啞起來，他緊緊盯著歐文，似乎不打算放過歐文臉上的任何一個細(xì)微的表情：“拼湊——能分裂，就能拼湊出來。用不同的碎片，從四處搜集來，我找了很久。我精心制作了一些記憶，以你的視角……然后把它們粘合在一起——”

“精彩，”歐文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短促地輕笑了一聲，下意識地說，“你真是天才?！?/br>
他話音剛落就被人扳住肩膀，立刻轉(zhuǎn)了過來！湯姆死死直視著歐文的眼睛，從牙縫里擠出蛇語一般的嘶嘶聲：“公平點(diǎn)兒，歐文·斯科——那是你一聲不吭就消失后的第五個年頭，什么也沒有……我什么也找不到！”他冷哼一聲，咬牙切齒地說，“希望——對我來說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希望’更加令人憎恨的詞了！希望是沼澤里尸靈點(diǎn)燃的鬼火，把人引向地獄?！?/br>
四周漆黑一片，比最陰沉的夜色還令人膽寒，在這其中只有湯姆的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想知道什么是地獄么，歐文·斯科？”那個緊緊抓著歐文的黑發(fā)男人一字一頓地輕聲說，“去過我過去二十幾年的那些日子吧——在那里，每一分每一秒，魔鬼都與你相伴?！?/br>
湯姆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模糊，與此同時，黑暗的幻境里突然揚(yáng)起一陣大風(fēng)，歐文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Ｏ砹怂?。旋轉(zhuǎn)、旋轉(zhuǎn)……稀薄的空氣擠壓著他的肺管和喉嚨，讓他泛起一陣惡心！

——突然，好像有一只手猛地把歐文揪出了這黑色漩渦！

一切都消失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