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著膽子開了口：“同志，我這是祖輩傳下來的。如果不是家里出了急事等著用錢，也舍不得賣。聽介紹人說，您愿給高價，不知……”

“高價只給珍品。但看看你這個，像什么話！”中年男子不耐煩地?fù)]了揮手，那姿勢像在驅(qū)趕蒼蠅，傲慢輕蔑之極：“豁口缺邊，底足磨損，釉色不正，還不比上工廠新出產(chǎn)、五塊錢一只的大花瓶?！?/br>
吃了一通貶損，婦女十分委屈：明明是出嫁時壓箱底的陪嫁，平時只舍得供在五斗櫥里，連插花都舍不得的漂亮花瓶，怎么突然變得連五塊錢都不值了？

她太老實，加上這年代商人極少，所以還不知道，許多生意人天性貪狠如狼，再好的貨色交到他們手里，都要被貶得一文不值。

雖然委屈，婦女卻不敢再說什么。生怕這位西裝革履，看上去十分闊氣的老板不肯收自己的東西。她不在乎被輕視，在乎的是這花瓶還能不能賣錢？眼見男子神色越來越不耐煩，她只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又端詳半晌，男子才用一副施恩的口吻說道：“罷了，看在你大老遠(yuǎn)跑過來的份上，我就給你——”

尚未說出數(shù)目，里間電話突然響了。男子皺了皺眉，起身進屋。剛剛拿起聽筒，立時臉色大變。如果那婦女也在場，一定會奇怪為何短短時間之內(nèi)，一個人竟能變化如此之快。前一刻還高高在上，這會兒卻是低聲下氣之極：“鐘先生您好，好久不見，請問您找是有什么事兒嗎？”

“好久不見？我記得上周才在四九城見過你。是不是還在記恨著我將你調(diào)走的事，天天咬牙切齒，所以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這笑話實在太蹩腳，但中年男子卻不得不違心地干笑：“哪兒能呢……鐘先生就是愛開玩笑?！?/br>
“我今天找你，為的可不是玩笑?！辩娤壬龡l斯理地說道：“聽說你剛回到廣州就大展拳腳，打著高價的旗號，實則瘋狂壓價收購東西，是不是準(zhǔn)備回總部邀上一功??？”

聞言，男子頓時心臟一縮：自己回來才幾天的功夫，不過收購了兩三件東西罷了，風(fēng)聲卻這么快就傳到四九城?？磥恚纠镉兴难劬€！

他立即慌亂地四下張望，但一堵堵白墻隔絕了視線，根本看不到其他員工的神情，只能在心里一邊罵娘一邊盤算，到底是誰出賣了自己？這些狗東西，項博士分管時一個個對自己恭敬有加，如今姓鐘的掌了權(quán)，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也不想想是誰把他們招進來的！

只是，雖然肚里已經(jīng)把各種粗口爆了一遍，他嘴上卻不敢怠慢，連聲否認(rèn)道：“鐘先生又說笑了，我只是在盡自己的本份而已?？偛坑媱澰谶@一兩年內(nèi)，舉辦一次華夏文物的展覽會加專場拍賣，雖然早就選定了拍賣品，但展品卻還未定。我不過做好本職工作，想為總部即將到來的輝煌出份力?！?/br>
“哦？這么說來，你倒是組織的大功臣了？”

鐘先生言語看似溫和，但男子如何聽不出其中包含的絲絲涼意？像是一只冷血動物不緊不慢地爬上背脊，教他寒毛倒豎：“不敢，不敢……”

“我看你非常敢！”鐘先生突然拔高了聲音：“組織在華夏要長久發(fā)展，某些條件必須優(yōu)渥！你為一時小利破壞規(guī)定，敗壞了組織名聲。照你這種做法，以后誰還敢和我們打交道？如果我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你就要成為破壞組織的千古罪人！”

饒是早領(lǐng)教了鐘先生溫文外表下的喜怒無常，男子還是嚇了一大跳，連忙低聲下氣地認(rèn)錯。討了半天饒，鐘先生發(fā)夠了火，似乎覺得滿意了：“鑒于你在廣州的表現(xiàn)實在讓我失望，即日起，你由負(fù)責(zé)人降級為普通員工。什么時候表現(xiàn)良好，再升回原職?！?/br>
降級？不到十天的功夫連降兩級，同驅(qū)逐他出組織有什么區(qū)別？說到底，還不是姓鐘的當(dāng)年拼不過項博士，現(xiàn)在一朝得勢，開始小人得志地瘋狂報復(fù)！

雖然知道緣故，男子卻不敢有分異議。既然是報復(fù)，對方肯定不會聽他的話，多嘴的話說不定下場更加凄慘。而且組織等級森嚴(yán)，下屬不能質(zhì)疑上峰的任何命令，否則將視為挑釁。

他不記得自己如何接受了降職，又如何掛斷了電話。等失魂落魄地走出里間，在外面焦急徘徊許久的婦女馬上迎了上來，努力擺出一副討好的笑臉：“同志，我的花瓶……您還沒說能給多少？”

男子定定看了她片刻，突然舉起一只手，比劃了一下。

婦女一下子臉色蒼白，幾乎快哭了出來：“只值五塊？”

“不，五百，我給你五百！”

男子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道，欣賞著婦女瞬間從地獄直升天堂的喜悅，有些負(fù)氣又有些快意地想：你不是不讓我省錢么？我就花給你看！民國末期的貨色，老子開到清順后葉的價格！看你還有什么話說？

他不知道的是，鐘先生掛斷電話后，臉色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那老不死的項老頭帶出來的人，倒是有幾分小聰明。差點兒搶在我的前面，把低價收購、為組織創(chuàng)造更大利潤空間的辦法給用了。幸好我發(fā)現(xiàn)得及時，馬上阻止?！?/br>
身邊的心腹連忙迎奉道：“先生英明。不過……其實相對俄羅斯、歐洲等地方的古玩，華夏的古玩市價已經(jīng)很低了。要是再減少的話，會不會無法完成上面分配的指標(biāo)？”

“你懂什么。高或不高，看的是國情物價！就連天子腳下，人均月收入也才幾十塊錢。而且現(xiàn)在華夏的古玩市場根本沒有起來，就像華爾街股市一樣，現(xiàn)在正是我們壓價抄底的好時機。等過上一兩年，組織開始造勢，我們才能賺得更多?！?/br>
“原來如此，我受教了?！毙母箶[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旋即又有點猶豫地問道：“可是……古玩市場價格并非我們能左右的，貿(mào)然走低，賣家能接受嗎？”

鐘先生冷笑道：“別忘了我們組織表面上是米國最大的拍賣行。如果我們說只值這個價，那么——哼哼。組織將來會在國際上造勢，難道我們就不能在國內(nèi)造勢？”

說著，他取出一份印刷精美的名冊拍在桌子上。心腹小心翼翼地打開一看，竟是份中英對照的份拍賣行評估報價清冊。

趁心腹翻看的功夫，他又說道：“現(xiàn)在華夏國力不行，在許多人眼里，外國的月亮比國內(nèi)的圓，外國的專家比國內(nèi)有學(xué)問。你馬上把這份清冊發(fā)給各個有名的收藏家。先給收藏家們造成一種華夏古玩在國際上價值大跌的錯覺，等這股風(fēng)刮到民間，屆時哪怕官方和賣家們?nèi)绾喂拇?，也抵不住群眾的盲從恐惶心理。那本書怎么說來的？對了，烏合之眾。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