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母親還在府中么？我先去拜見她老人家?！?/br>
    小錢道：“老夫人早就回府去了?！?/br>
    我點點頭：“那就打水洗漱。實在有些累了。”于是也不進正堂，直往后角門走。

    忽聽關(guān)氏在身后朗聲道：“啟稟大人，宮里來人了?！?/br>
    我和銀杏相視一眼，俱道：“這樣晚了，宮里來人做什么？”于是只得依舊回正堂坐下。

    但見來人是一個臉生的小內(nèi)監(jiān)，十七八歲，卻是一副老成的眉眼。他伏地叩首，口中道：“奴婢薛景珍，向朱大人請安。”起身時，笑意穩(wěn)定得體，像是一出娘胎就雷打不動地掛在臉上，從未抹去，“啟稟大人，奴婢是服侍貞嬪娘娘的?！痹瓉硎鞘|兒派來的。

    我笑道：“薛公公辛苦。不知貞嬪娘娘有何吩咐？”

    薛景珍道：“不敢。只因?qū)m里出了點事，貞嬪娘娘特命奴婢出宮通稟?！?/br>
    若非急事，何須夜晚出宮，著急忙慌地向我稟告？多半是玉樞出了事。我嘆道：“何事？”

    薛景珍依舊不慌不忙，天塌下來也是這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神情：“回大人，事情是這樣的。今日午后，慧太嬪的兩個貼身宮女在濟寧宮的后花園散步，一面說著閑話。誰知被四皇子的兩個乳母和兩個宮女聽見了，于是理論起來。四皇子一時無人照管，爬上假山石頭，摔了下來。好在摔得不重，太醫(yī)已經(jīng)來瞧過，吃了藥，這會兒已經(jīng)睡下了?！?/br>
    我滿心疲憊，又焦灼又無奈：“若摔得不重，何用夤夜出宮？實情究竟怎樣？”

    薛景珍道：“四皇子殿下摔在地上，把鼻子摔斷了?！?/br>
    銀杏和小錢俱是大吃一驚，齊齊道：“什么??？”銀杏道：“那慧太嬪的宮女究竟說了些什么？都做了太嬪了還整日生事——”我微微側(cè)過頭，銀杏只得噤聲。

    薛景珍道：“這兩人在花園談?wù)撉皟扇胀裉痛笕丝诮堑氖虑?，又說婉太妃與大人表面上是好的，實則婉太妃嫉恨大人得先帝的敬重與寵愛，大人則對婉太妃借著自己的樣貌入宮耿耿于懷。姐妹二人早已反目。不然怎么大人專揀高枝飛，卻不幫一幫自己的親外甥呢？”

    這話是在說我沒有為高晅爭取儲君之位。薛景珍學長舌婦的飛短流長，口氣卻平靜得像一刀子切斷了所有的眉飛色舞。閑閑聽著，倒也不怎么生氣?！澳銈兡锬锶绾翁幹昧?？”

    薛景珍道：“貞嬪娘娘說，這兩個宮女不但造謠生事，更是在離間圣上與四殿下的手足之情。因此稟明圣上和太皇太后，已將這二人杖斃。太皇太后命慧太嬪遷離濟寧宮，去濟慈宮服侍了?！?/br>
    我這才吃驚起來：“貞嬪娘娘倒快！”

    薛景珍道：“貞嬪娘娘處置內(nèi)務(wù)，素來是雷厲風行的。”

    我又問：“jiejie現(xiàn)下如何了？”

    薛景珍道：“婉太妃心疼四殿下，哭得厲害，誰的話也聽不進去。貞嬪娘娘只好命奴婢來請大人入宮了。”

    我一身酒氣，如何入宮？況且玉樞也未必愿意見我。既然蕓兒都已處置妥當，我并沒什么可擔憂的：“我知道了，公公先回宮去吧。請回稟貞嬪娘娘，我的母親明早會進宮去。”

    薛景珍雖有好奇，卻忍住沒問。只得躬身應(yīng)了，行禮告退。

    兩條腿像是陷在深深的污泥之中，整個身子都沒有力氣。逃離了皇城，卻逃不開城中的是非。我呆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些擔心起來：“晅兒摔斷了鼻梁，也不知怎樣了。jiejie定是覺得孤苦無助。”

    銀杏忙道：“薛公公說，太醫(yī)已經(jīng)醫(yī)治過了，想來是無礙。”

    小錢道：“大人既然擔心四殿下，何不入宮瞧一瞧？這會兒把薛公公追回來還來得及。”

    我合目嘆道：“酒后入宮乃是大不敬，況且見了玉樞也不知說什么。難道要我陪著她一道哭么？既然貞嬪已經(jīng)處置妥當，隨她去吧。”

    小錢道：“貞嬪娘娘才入宮幾日，雖然位分低了些，卻雷厲風行，決斷分明。當真不可小覷?！?/br>
    宮中幸而有蕓兒在，我才可以躲一躲懶?！柏憢逭乒芡醺畠?nèi)務(wù)也有些年了，自然得心應(yīng)手。何況正因位分低，容顏有損，恐宮人輕視，才更要立威?！?/br>
    銀杏沉吟道：“只是著意立威，倒顯得心虛?；厶珛逶趺凑f也是貞嬪娘娘的長輩，當真一點兒情面也不留。好像慧太嬪這些年在宮里的威風都是假的?！?/br>
    平氏罪婢出身，她的威風是高思諺借給她的。全憑恩寵得來的權(quán)勢，好比在流沙上建屋，不那么真，也不那么假?！盎厶珛迨情L輩，難道jiejie就不是她的長輩了么？‘事有易斷，較然不疑’[17]，剖判是非，最怕因人廢事。何況，這實在是圣上和貞嬪的一片慈悲之心?！嵛菲渥?，故怖其始’[18]。”

    “吾畏其卒，故怖其始……”銀杏支著下頜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奴婢懂了。因為怕宮人們輕視貞嬪，犯下大錯，最終害了自己的性命。所以貞嬪娘娘才要盡早立威。”

    小錢道：“小時候常與貞嬪見面，倒并不覺得她有這等手段和魄力?！?/br>
    銀杏忽然抿嘴一笑：“陛下身邊那幾個美貌的小宮女都是當年慧太嬪精心安排的，看起來全然不是貞嬪的對手?！?/br>
    我又好氣又好笑：“好了！宮里娘娘們的事情，津津樂道、幸災(zāi)樂禍的，像什么樣子？！”

    銀杏忙道：“是那慧太嬪太過可惡，都做了太嬪了，太平日子不過，就又生事。奴婢是為婉太妃和四殿下抱不平！”

    正文 第283章 女帝師五(8)

    我搖頭道：“這一次未必是她有意為之?；厶珛宓男惺?，你們不是不知道，當年奪取內(nèi)阜院、告發(fā)穎妃，證據(jù)確鑿。陷害我的幾件事雖然是無中生有，手段卻還巧妙。最愚蠢便是流言傷了玉樞那一次，好歹也尋好淳太妃背禍。若不是芳馨姑姑鍥而不舍地追查，也就被她躲過了。”

    小錢道：“這一次又是流言傷人?！?/br>
    我笑道：“是流言傷人，只是這次的流言中，裹挾了圣上。”

    銀杏笑道：“是了！慧太嬪對慎妃一向敬重，打理歷星樓和太zigong的時候也十分用心，定然不會有意冒犯陛下。想來是她的丫頭口沒遮攔，誰知竟闖下大禍?！?/br>
    小錢道：“依奴婢看，太皇太后定是想起當年先帝未及處置慧太嬪，大人一氣之下轟了她兩銃的事情。生怕大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