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臣在金沙湖上目睹三位公主薨逝，夜來發(fā)夢，總是回到金沙池，見到三位公主，因此驚嚇，夜晚若不明燈便不能安睡。微臣實在沒有勇氣回到景園，請陛下恕罪?！?/br>
    皇帝動容，憐惜道：“怨不得你遇刺后朕去看你，你明明睡下了，燈卻還亮著?！?/br>
    我嘆道：“是……”

    皇帝沉默片刻，忽又道：“如此說來，你是心驚？”

    我早已熟悉他綿里藏針、瞬息萬變的口吻，若在白日，清風(fēng)過耳罷了，現(xiàn)下卻刺得我心頭微痛。只一瞬，我整理好思緒，恭敬道：“回稟陛下，確是心驚。”

    他又問：“難道不是心虛？”

    聽他問過這一句，心中如夢中的金沙池一般寒冷而空洞。陸皇后已死，但陸皇后的疑問卻并沒有隨她而去。而我，本也不配得到他的信任。我沉聲道：“是，微臣的確心虛。微臣當(dāng)年奉旨查驗命案，多有疏漏。若不是鄭司刑，微臣險些鑄下大錯?！?/br>
    聽聞此言，皇帝才有幾分心痛兒女夭折的傷感，他轉(zhuǎn)身長嘆：“當(dāng)初你的確是疏忽了，然而也還算補救得及時。到如今，你還是放不下么？”

    我嘆道：“微臣親眼見公主枉死，今生今世，都不能忘懷。唯愿永遠都不要再回到景園，回到金沙池?！?/br>
    皇帝擺一擺手：“罷了。你果然很會掃興?；厝グ??！闭f罷疾步回了寢殿。

    我在原地下拜恭送，正要起身，冷不防眼中落下一顆淚滴，星芒自四面八方而來洞穿了它，完整無缺卻又滿身傷痕，泯滅在薄薄的塵土之中。

    正文 第221章 女帝師四(15)

    【第十一節(jié) 憂心悄悄】

    一出定乾宮，綠萼便道：“陛下今天話可真多，奴婢的腿都要站斷了?！?/br>
    我滿腹心事，隨口道：“辛苦你了。”

    綠萼笑道：“陛下剛才問有什么趣事，姑娘怎么不說孝女孟寧的故事？奴婢覺得這個故事才有趣呢。”

    我淡淡道：“這件事留給華陽公主去說好了，我何必去搶公主殿下的話？”

    不一時走到西一道的盡頭，因通向益園、歷星樓和漱玉齋的門已下鑰，綠萼便叫起值房的小內(nèi)監(jiān)開門。待出了門，綠萼忽道：“奴婢覺得陛下說得很有道理?！?/br>
    “什么？”

    綠萼道：“姑娘對誰都很有耐心，唯有對慧貴嬪……”

    大角星微紅的光芒似染血色，我仰頭望著：“她該死?！?/br>
    皇帝不問華陽公主和我說了些什么，我也不會提起孝女孟寧的故事，都只為當(dāng)初他的一句“一言倚，天下靡”。對華陽公主，他有他的歉疚，我有我的慚愧，我們都心照不宣地不愿提起。

    就這樣吧，永遠不必再提起。

    回到漱玉齋，只見芳馨獨自守在燈下打瞌睡，她的肘邊擺著一碗冷粥。我這才想起，為了躲避華陽公主，我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用晚膳。然而該來的，終究避不開。

    芳馨聽到聲響，猛地驚醒，忙起身扶我：“外面守門的小子見姑娘進來也不說一聲。”

    綠萼笑道：“還說呢，他等門等得燈消火滅的不說，自己竟睡著了！”

    芳馨笑道：“他才來，年紀(jì)小難免貪睡，姑娘不要怪他。”又問，“姑娘在定乾宮用膳了么？”

    綠萼抱怨道：“姑娘餓了一晚上了?！?/br>
    芳馨道：“飯菜都是現(xiàn)成的，奴婢叫他們熱了拿上來?！?/br>
    “不必了?！闭f罷，我端起碗，將芳馨喝過的冷粥盡數(shù)吞入腹中，身子頓時又涼又沉，“綠萼不是累了么？回去歇息吧。”

    綠萼見我面色不善，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我又看看芳馨。芳馨道：“姑娘讓你回去歇息，你便回去吧。你也勞累了一晚上了，這里有我呢?！本G萼這才告退。

    芳馨斟了一杯熱茶，道：“姑娘一回來就空腹吃了涼東西，還是暖一暖的好?！闭f著細細打量我的神色，“姑娘雖然一臉倦色，但奴婢好似從未見姑娘如此害怕?！?/br>
    “害怕？”我撫一撫面頰，“竟這樣明顯？”

    芳馨道：“不明顯，只是眼睛里透著呢。奴婢可猜中了？”

    我起身逡巡良久，這才嘆道：“陛下要殺人了?！?/br>
    芳馨笑道：“天下雄主，哪天不殺人？”

    我搖頭道：“不，我從沒見過他眼中這樣銳利的殺氣，哪怕當(dāng)年我忤逆他，我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害怕和不安?！?/br>
    芳馨愕然：“奴婢不懂?！?/br>
    我合目緩緩念道：“‘大角一星……光明潤澤，為吉；青，為憂；赤，為兵；白，為喪；黑，為疾；色黃而靜，民安；動，則人主好游?！痆54]”

    芳馨道：“姑娘說的，奴婢聽不懂。”

    我又道：“‘孛星犯，為兵’‘流星入，王者惡之’。”

    芳馨道：“姑娘……”

    “‘漢家本起于蜀、漢，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攝提、大角，從參至辰，殆必亡矣。其后，三世之嗣，王莽篡位?！痆55]‘七月癸亥，大角星散搖五色。占曰：王者流散?！痆56]”

    芳馨道：“什么是王者流散？”

    我嘆道：“今夜大角星明亮而泛紅，且有很大很亮的彗星沖犯，偏偏紫微宮北極中星不明。這是主不用事，王者惡兵之兆。”

    芳馨更加糊涂：“什么‘主不用事’？什么‘王者惡兵’？”

    “陛下殺心已起，說明他已經(jīng)有想殺的人了?！蔽议樔粡埬浚偷偷?，“姑姑說，他想殺誰？”

    芳馨道：“奴婢更加糊涂了，好端端的，僅僅憑一顆發(fā)紅的星星就要殺人么？從前奴婢聽姑娘說，陛下親口說過‘祥符瑞兆，多多益善；天災(zāi)異象，不可擅稱’，如今怎么……”

    我忽然想起面壁時在御書房看到的那些天文五行志，冷笑道：“不，在今晚彗星出現(xiàn)以前，陛下就開始親自查閱天文五行志了，說明之前發(fā)生了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這件事情已使他生了殺心，所以今夜他眼中的殺意方如此之盛。帝星黯淡，大角明亮。大角屬亢，角亢分野屬鄭，正應(yīng)汴城，又帶著兵相。昔日‘彗孛大角，大角以亡’，于是秦二世而亡。姑姑說，圣上怎能不憂心？”

    芳馨大吃一驚：“圣上到底想殺誰？”

    我搖頭：“我不知道。姑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