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年不見，大人風(fēng)采如舊。”

    我示意他坐下：“公公卻老了。”

    商總管依舊筆直站著，一面苦笑一面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奴婢草木之人，卑微如塵土。姿貌丑陋，污了大人的眼了?！?/br>
    這話分明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我忙寬慰道：“商公公怎么說這樣的話？倒像和玉機賭氣似的。商公公今日前來，是內(nèi)阜院有什么事情么？”

    商總管滿面通紅，雙目亦涌上血色。猶豫片刻，忽然跪倒在我面前。我一驚：“公公與玉機是舊識，有話但說無妨。”說罷使眼色令芳馨扶他起身。他雖然瘦，芳馨卻拉扯不動他。

    商總管哽咽道：“奴婢本不該來驚擾大人，但奴婢實在無法可想，也無人可尋了。”

    我忙道：“公公請起來說話。”

    商總管推開芳馨，芳馨只得直起身無奈地看著我。商總管道：“請大人容奴婢說完，奴婢才起身?！?/br>
    我只得向芳馨道：“上茶給商總管?！狈架懊⊙绢^搬了一張杌子放在商總管面前，自從茶壺中斟了一杯茶放在上面，方回到我身邊侍立。

    商總管道：“多謝大人?！闭f罷將茶水一飲而盡，“大人容稟。大約半個月前，慧媛娘娘親自帶了宮人拿了好些金銀布帛來內(nèi)阜院，說國家正在向西北用兵，恐怕少錢使，所以特地來拿了積蓄，要捐給國庫?！?/br>
    芳馨冷哼一聲，終是忍住了沒有插口。只聽商總管接著道：“自從大人那一年往國庫捐了皇后賞下的金錁子，后宮多有效仿。但像慧媛娘娘這樣一次捐了這么多的，恕奴婢直言，便是穎妃、昱妃和婉妃也沒有過?！?/br>
    我淡淡笑道：“慧媛是最得寵的，多得些賞賜，便多捐些，也不為奇?！?/br>
    商總管道：“是。奴婢收了慧媛娘娘的物事，當(dāng)著她的面將錢物記錄在冊?！?/br>
    我心念一動，緊緊握住了桌角，右手無名指的素銀指環(huán)磕在桌沿上，篤的一聲輕響，芳馨不禁側(cè)目：“且慢！”商總管頓時呆住，住口不言。我沉吟片刻，又道：“慧媛是不是問你要賬冊看？”

    商總管露出憤恨和痛悔的神情，幾乎要哭了出來：“大人料事如神?；坻履锬镎f，她想瞧瞧歷年往國庫捐贈的賬冊，看看都是誰往國庫捐錢了?；坻履锬飫偩枇四敲创蠊P錢，要瞧往年的賬目，奴婢雖然知道不合規(guī)矩，卻也不好不給。況這賬上的錢物都去了國庫，與內(nèi)阜院無關(guān)，這才敢拿出來?；坻履锬锉銓⑦^去五年間的賬冊都翻了一遍，直坐到太陽落山才回去?！?/br>
    我側(cè)頭望一眼芳馨道：“原來她是這樣看到賬冊的?！?/br>
    芳馨疑惑道：“花些錢便能看到內(nèi)阜院的賬冊，法子是巧。只是，慧媛看的賬冊并不是內(nèi)阜院的流水帳，她又是如何知道有人中飽私囊的？”

    商總管搖頭道：“奴婢并沒有給慧媛看內(nèi)阜院的流水賬?？墒遣恢獮楹危^了兩天李都知忽然來傳旨，下令查賬。于是慧媛帶著幾個心腹之人在十余日間，細查了歷年的賬目，將庫房錢物統(tǒng)統(tǒng)點算了一遍，查出許多弊端來?！?/br>
    我瞥了芳馨一眼，微微冷笑：“這樣大的事情，我怎么從未聽說過?！?/br>
    芳馨眉心一動，面有羞愧之色：“這……是奴婢疏忽了?！?/br>
    商總管忙道：“這不能怨姑姑?；坻履锬镎f，奉圣旨嚴查內(nèi)阜院賬目，不能走漏一點兒消息。若外面有一絲風(fēng)聲，就要治奴婢們的罪……”

    芳馨將手中的絹帕絞成一團：“這一下，穎妃娘娘可措手不及了！”

    商總管道：“慧媛娘娘不但查出錢物賬目不符之處，還揪出好些貪弊之人。直到慧媛娘娘回過陛下，穎妃娘娘才知情?！?/br>
    我冷冷道：“回過陛下？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商總管道：“也就是今天晌午的事情?！?/br>
    芳馨仍不肯放過自己的疑惑，追問商總管道：“慧媛究竟如何肯定內(nèi)阜院賬目有差錯？”

    商總管面色蒼白，低頭道：“這……奴婢實在不知。”

    聽到此處，商總管的來意我已全然明白。從定乾宮回來，本就疲累，聽聞此事，又覺失望無聊。我揉著額角，閉目嘆息：“穎妃娘娘聽說此事，一定大為光火。娘娘是不是責(zé)備公公將內(nèi)阜院的賬目給一個不相干的人看？究竟要如何處置公公？”

    商總管連忙叩首，涕淚橫流：“正是如此。穎妃娘娘要將奴婢革職趕出內(nèi)阜院，到外宮去做苦役?！?/br>
    慎妃做皇后的時候，商總管是慎妃的心腹，風(fēng)光煊赫。慎妃退位，陸皇后不計前嫌，又提拔他做了內(nèi)阜院的總管，說一不二。即使在歷星樓服侍慎妃的最艱難的那兩年間，他也不曾吃過什么苦頭。一旦被革職驅(qū)趕，淪為最低等的婢仆，對于商總管這樣的權(quán)監(jiān)來說，直比死了還要難受。他又泣道：“奴婢在宮里無親無故，在內(nèi)阜院又獨來獨往，又并非穎妃娘娘素所信得過的，況且弘陽郡王殿下也出了宮。奴婢是走投無路，這才來求大人的。求大人大發(fā)慈悲，向穎妃娘娘美言幾句，饒過奴婢這一次吧?！闭f罷伏地不起。

    忽聽門外有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道：“商公公竟還有臉來求朱大人?！碧а劭磿r，卻是穎妃的侍女淑優(yōu)走了進來。淑優(yōu)行過禮，向我道：“娘娘命奴婢向大人請安?！闭f著白了一眼商公公，毫不掩飾輕蔑之情，“卻不想碰見商公公在此。早知如此，娘娘當(dāng)時就該撤了商公公的總管之職。娘娘還想他自己請辭，也好給他留些體面呢，真是白費了這個心?！?/br>
    我嘆道：“公公先起身，且到偏廂稍坐片刻。”芳馨連忙上前扶起商總管，帶他出去。

    淑優(yōu)看向商總管的目光中充滿了責(zé)備與怨恨，直到商總管的身影全然消失，才露出了驚恐和委屈的神情。她轉(zhuǎn)過頭來，頓時雙眼一紅，攥著帕子道：“奴婢失禮了。”說罷重新行了一禮。

    我親自斟了一杯茶給她，命她坐下說話。淑優(yōu)道：“奴婢不敢坐?！?/br>
    我微笑道：“你們娘娘差你來有什么事？”

    淑優(yōu)道：“娘娘說，上一次大人送去永和宮的碧螺春很好，多謝大人一直記掛著。后日梨園要排一場新戲，端陽節(jié)給兩宮瞧的。還有名旦梁艷生在，娘娘請大人一道去看。”

    我笑道：“都這會兒了，你們娘娘還有心思看戲，看來是胸有成竹?！?/br>
    淑優(yōu)嘆息道：“娘娘是很生氣，慧媛不聲不響地就將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