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道：“姑娘總算回來了。二殿下一直吵著要去歷星樓呢。這會兒可讓他去么？”

    紫藤架子已被拆去，頭頂無遮無攔。忽想起升平長公主曾道：“這紫藤架是奉了皇嫂的旨意做的，白日看來，自是嬌嬈，可是一到天黑，紫藤花穗垂下，黑沉沉的常嚇人一跳?！?/br>
    原來他們竟這般怨恨這些紫藤，不待它明春再開一季，便迫不及待都拔了去。也是，一個蠢而無用的木偶，卻還享受著世人的膜拜。殊不知每一次叩拜，都是加諸在她身上的刀與火。

    那紫藤，早已連根斬斷，在炎炎烈火中化為灰燼了。

    我嘆道：“不必了。明日再去吧。”

    【第二十四節(jié) 雙生雙逝】

    臘月朔，又下起了小雪，皇帝和周貴妃帶領(lǐng)皇子公主與各宮女官前去濟慈宮向皇太后請安。此時車舜英早已辭官，女官只剩了我和錦素兩個。陸貴妃還沒有出月，只遣乳母抱了華陽公主前去覲見。

    巳正已過，尚太后一身潔白短衣，腰間系一條麥穗金緞子在空曠的前院中舞劍。太后雖已年近半百，但闊背纖腰，四肢修長，身姿依舊如少女般苗條與矯健。金色緞帶和銀色劍光交織，在雪中舞成一道華麗的幻彩。遠遠望見慎媛的左臂上搭著一襲裘皮氅衣，手持一幅綿軟汗巾恭敬侍立在院角。她低眉順目，對皇帝與周貴妃視若不見。

    皇帝含笑看著，并不上前打擾，只是偶爾與周貴妃評說兩句。雪中劍舞曼妙新奇，我暗自驚嘆，連日的抑郁一掃而空，不覺吟道：“縱劍開石成千仞，遙臨萬頃驚俗夢?！?/br>
    錦素笑道：“jiejie說什么？”

    我笑道：“隨口亂說的。想初進宮時，啟jiejie和邢姑娘在粲英宮比劍。當時春暮，如今卻是隆冬了?！?/br>
    錦素含悲而嘆：“時如逝水，永不回頭?！敝灰凰玻趾Φ?，“我也想起一句話，少宮化雪游混沌，長鋏寒光照明鏡。jiejie說可好？”

    我笑道：“應(yīng)景又貼切。”

    高曜聽了我和錦素的吟誦，不覺好奇，抬頭問道：“什么是少宮？什么是長鋏？”

    我笑道：“七弦琴中，六弦為少宮，代指音律；長鋏便是長劍，中有云，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云之崔嵬?！?/br>
    正文 第36章 女帝師一(36)

    不多時，尚太后止了劍舞。慎媛奉上汗巾，將黑裘氅衣輕輕披在太后肩上?；实蹟y周貴妃走上前去，眾人行禮如儀。慎媛見狀，忙退開幾步。

    太后笑道：“這里冷，進屋說話吧。”

    周貴妃率先上前扶住太后，微微一笑道：“母后的劍術(shù)越發(fā)凌厲了，竟有幾招兒臣從未見過，可是新創(chuàng)的么？”

    太后拍著周貴妃的手道：“偏你眼尖?！?/br>
    皇帝趕上，一面雙手接過太后的佩劍，一面笑道：“淵的劍術(shù)得母后真?zhèn)鳎负笥行┦裁葱抡惺?，她自然最清楚。可惜兒于劍道上見識淺薄，不及淵之萬一?！?/br>
    太后笑道：“我知道你愛火器不愛劍術(shù)。也是，火器比劍術(shù)厲害百倍，劍術(shù)么，不習也罷。如今也只是強身健體，當不得真?！?/br>
    太后將汗巾交還給慎媛。慎媛方上前向皇帝和周貴妃默默行了一禮。只見她挽著椎髻，淡施脂粉，身穿一件牙色長袍，上面零星繡了幾朵紫藤花。容顏雖清減，倒比做皇后時清秀可愛得多。面對皇帝時，眼中仍有悲怒，神色卻如古井之水，波瀾不驚。

    皇帝倒也不在意她禮數(shù)不周，只道：“聽說近日慎媛時常侍奉母后，孝心可嘉。天氣寒冷，慎媛也要當心身體?！?/br>
    慎媛淡淡道：“謝陛下關(guān)懷。”說罷復(fù)又退下。

    皇帝一笑，也不理會，便扶著太后往后院走去。

    太后也不更衣，只添了件家常錦襖。宜修帶領(lǐng)眾人奉茶。太后漱了口，方向周貴妃道：“后宮還好管么？”

    自從皇后退位，陸貴妃生產(chǎn)，內(nèi)宮的事務(wù)便交予周貴妃總理。但見她一身牙色綠梅錦襖，甚是清爽宜人。然而縱使精心保養(yǎng)，卻也不免有衰老之相。自裘后退位，我總是想起她。為陸貴妃求情、營救錦素、與皇帝合謀篡改內(nèi)史，都是眼前之人。

    她的笑意總是溫和而淡然：“多年不曾掌管內(nèi)務(wù)，都生疏了?！?/br>
    太后笑道：“辛苦你了。年關(guān)將到，年賞打點好了么？”

    周貴妃道：“都好了。過幾日便可分下去。”

    太后點點頭：“很好?！闭f著端起茶盞，忽想起什么，又放下道，“別人倒也罷了，歷星樓的吃穿用度可有循例？”

    周貴妃道：“歷星樓的用度是照著先帝敬媛的份例來的。”

    太后道：“那也沒錯。只是敬媛當年是隨侍的丫頭，先帝登基之后，才得了這個位分。雖說有名分，但供養(yǎng)卻有限。歷星樓與敬媛的情形大不相同，斟酌著添些也好?！?/br>
    周貴妃微微一笑：“兒臣正有此意。只因前些日子才接過手來，千頭萬緒，才沒顧上。這次年賞，歷星樓和遇喬宮是一樣的，只比思喬宮矮一等。且歷星樓年久失修，兒臣正要請慎媛去粲英宮暫住，好重新修繕。服侍慎媛的人也太少了些，兒臣已經(jīng)支會內(nèi)阜院再調(diào)些人去。”

    太后道：“如此甚好?！庇窒蚧实鄣?，“慎媛固是有錯，卻甚是可憐。她畢竟是曜兒的生母，皇帝還應(yīng)垂憐。”皇帝恭聲應(yīng)是。

    太后招手讓高曜上前，親自抱他上榻，又拿了茯苓餅遞給他。高曜恭敬謝過，方靠在太后懷中慢慢吃了起來。太后笑望著高曜好一會兒，方抬頭向周貴妃道：“本宮記得今春選了四位女巡進宮，如今卻只剩了兩位。過了年也該再選幾位進來，如今添了一位公主，你們越發(fā)不得閑，再封幾個女官，公主們也有個玩伴?！?/br>
    周貴妃道：“兒臣正有此意?！?/br>
    太后滿意道：“你向來有分寸，本宮放心?！?/br>
    皇帝與周貴妃相視一眼，說道：“兒臣有件事情想討母后的示下?！?/br>
    太后笑道：“若是好事便說來聽聽，若又要打又要罰就不必說了?！?/br>
    皇帝有些不自在，雙頰一紅，賠笑道：“快過年了，自然是好事。朱女巡入宮一年，才德為后宮稱道，理當升遷。兒臣想過了新年便升朱女巡為正七品女史，為眾女官之首，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我驟然聽皇帝提起我，連忙站起身。太后笑道：“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