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

    一個中年男人的怒吼從門縫里逸出來：

    “你要滾趁早給老子滾，滾回去找你媽！”

    少年不甘示弱，誓要和他比比誰嗓門更大。

    “你別提我媽！”

    排山倒海，你來我往。

    “……”

    周阿婆來開了大門，低聲告訴她：“陳總回來了?！?/br>
    謝嵐知道，陳總就是陳默的爸爸。

    別墅里硝煙彌漫，她躊躇在門前，“我……要不要等一等？”

    話剛問完，里面?zhèn)鱽黻惏职值穆曇簦骸罢l??？”

    周阿婆回：“給小默補課的學(xué)生?！?/br>
    “哦?！标惏职肿叱鰜?，沖她招招手，“進(jìn)來進(jìn)來，在外面站著干什么？”

    他跟陳默輪廓很像，高高瘦瘦的，下巴寬一些，頭發(fā)短一些。戴著金絲邊眼鏡，筆挺的襯衫西褲，一看就像個高級精英人士。

    “是……謝同學(xué)吧？陳默這混賬東西不好教，難為你了?！?/br>
    溫和得如同春風(fēng)細(xì)雨，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就是剛才那個沖著兒子大吼大叫的父親。

    謝嵐不好意思地走進(jìn)來，陳默正好邁著兩條長腿在上樓梯。

    聽到“謝同學(xué)”幾個字，他回了一下頭，說：“去上學(xué)也行，讓我搬出去住?！?/br>
    說完就走了。

    謝嵐也想跟著上去，卻被陳爸爸?jǐn)r下來。

    他指著紅棕色的真皮沙發(fā)，“謝同學(xué)，你先坐，我有話想問你?！?/br>
    謝嵐沒有去沙發(fā)，就近坐在椅子上。

    陳時嶼在她對面坐下來，“陳默今天在學(xué)校表現(xiàn)怎么樣？”

    “他……還好?！敝x嵐覺得不應(yīng)該背后打小報告。

    “謝同學(xué)，你不用替他隱瞞，你們班主任已經(jīng)都告訴我了。這小子給……慣得不像樣子，就是欠揍！”陳時嶼咬牙切齒。

    知道了你還問？謝嵐雖然同意關(guān)于陳默欠抽的說法，但她覺得，陳默今天在學(xué)校里的行為，充滿著太過刻意的挑釁，明明是有意為之。

    “叔叔，他可能不太想在一中念書。”

    陳時嶼抽出一根煙，金屬外殼的打火機懸在半空，復(fù)又放下。

    “故意搗亂，想回美國？”他眉峰挑起，白色香煙在他修長的手指中反復(fù)摩挲。

    “小謝，他要是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都來告訴我，我還不信就管不住這個臭小子?！?/br>
    謝嵐尷尬地笑笑。

    陳太太端了盤水果過來，笑盈盈地，“你們父子倆一個犟脾氣，別讓人家小同學(xué)夾在里面難做人?！?/br>
    謝嵐不太喜歡她身上甜膩的香水味，站起來說：“叔叔阿姨，我先上樓了?！?/br>
    “好，去吧?！?/br>
    “水果端上去？”

    “嗯?！敝x嵐不好拒絕。

    這次她進(jìn)入陳默房間的時候，他沒在打游戲。那張電腦桌上面雜亂地堆放著一些類似電路板和風(fēng)扇一樣的東西，看上去陳默似乎把電腦的主機箱給拆了……

    “你遲到了?！彼跁篮竺?，抱著手臂，斜看向她。

    “嗯……家里有點事，對不起，我晚點再走。”

    “陳總跟你說了什么？”

    “沒什么……”謝嵐發(fā)現(xiàn)，今天書桌后擺了兩張椅子，高腳凳不見了。

    “讓我督促你好好學(xué)習(xí)?！彼终f。

    “行啊?！标惸岩巫犹嫠槌鰜恚斐鰞筛种?，“你跟他說，兩個條件，一，讓我搬出去住，二，你繼續(xù)給我補課?！?/br>
    補課是自然的，她還得指著這個掙錢呢。但是搬出去……別人的家庭矛盾，她可做不了這個主。

    謝嵐搬出一摞課本和教輔書：“你自己去說?！?/br>
    “他不會同意的，我媽也不同意?！标惸?，除非學(xué)校愿意開除他。

    “你mama……在美國嗎？”謝嵐小聲問。

    “嗯?！?/br>
    難怪一心想回去。

    空調(diào)的溫度很低，謝嵐把書都拿到桌子上，然后用帆布袋蓋住腿。

    “我們先復(fù)習(xí)吧，今天上課的內(nèi)容?！?/br>
    她有一本磚頭似的筆記本，書頁里夾著“語文”“數(shù)學(xué)”等各科目的標(biāo)簽。

    字跡密密麻麻，卻很工整，而且每一行前面都畫了個不同的符號，表示主次重點。

    陳默看得瞠目結(jié)舌，“這是全年級第一的終極寶典么？”

    身為初三年級遠(yuǎn)近聞名的考試機器，謝嵐淡定地翻到語文的第三頁。

    “考點合集，單純應(yīng)付考試用的?！?/br>
    “謝師太名不虛傳?！彼宸梦弩w投桌。

    頭一偏，看到謝嵐的右手。

    手指纖長，細(xì)白的肌膚透著淡青色的血管，三道新鮮血痕與她素凈的手背格格不入。

    “誰干的？”

    謝嵐抬眸，“嗯？”

    “你手上的傷?！?/br>
    “哦，貓撓的?！?/br>
    “哪只貓？你告訴我，我去把它爪子剁了燉湯?！?/br>
    “……”

    要不要戾氣這么大。

    謝嵐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陳默很奇怪，這個女生總是淡淡的，像一杯溫開水，沒有氣泡的那種。

    她越是不假辭色，他就越來勁。

    仿佛喝下這杯溫開水，就能稀釋他心中的焦躁與不安。

    他在謝嵐平靜的聲音中漫想，不知不覺已到了“下課”時分。

    九點半。

    兩個小時過去，桌上那盤水果變得蔫搭搭的，還沒有人動過。

    “謝老師，這題我還沒懂！”

    “明天再講吧，我得走了，再晚趕不上最后一班公交了?！彼贝掖业厥帐皶?，只留下了“謝氏終極寶典”，“這本筆記先給你，看懂了明天再還我。”

    “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啊?！?/br>
    “不用了?！?/br>
    陳默才不管她用不用，拿了車鑰匙就跟著她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下樓的時候，周阿婆路過看了一眼，沒說什么。

    “真的不用送我，你回去吧?！?/br>
    陳默自顧自地去開鎖。

    謝嵐剛出陳家沒幾十步，就看見陳默騎車追了上來，沖著她笑。

    “你讓周阿婆送，不讓我送?！彼坪鹾芪?。

    謝嵐直說：“因為昨天還不太熟路?！?/br>
    她在前面步行，路燈投下的身影拉長又縮短。

    陳默的單車追逐著樹枝縫隙間的斑駁，有時會刻意緩一緩，等她的影子先過。

    “香樟山死過人的你知不知道？”

    “哪里不死人？”

    “喂，你是不是女的啊？”

    “……”

    “看，老鼠！”

    “……”

    陳默服氣了。

    走出香樟山別墅區(qū)，才聞到屬于人間的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