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什么。他下意識握住了陶清風的手，道：“你剛來的時候一定很不適應。怪不得手那么冷……”

嚴澹的手心，還是暖如火炭般，柔軟地包覆住陶清風的手。嚴澹感覺到陶清風的纖瘦手背上依然分明的血管脈絡，卻不再那樣冰得嚇人了。

“謝謝，剛來的時候，和身體不太適應，經(jīng)常四肢僵硬。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冷了?！碧涨屣L一語雙關地回答。頓了幾秒后，從嚴澹掌心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嚴澹倒是沒有攥著不放，只是看著他，欲言又止。

“陶……探花?！眹厘２蛔〉貜牟⑿械淖藙萜硜硪暰€，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到更多的東西。關于歷史，關于靈異……雖然嚴澹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定，但他內(nèi)心波瀾遠不止如此。他的視線幾乎根本無法從陶清風臉上移開。

“像原來一樣稱呼我吧?！碧涨屣L也明白嚴澹頻頻擲過來的視線為何，道：“而且我只是‘靈魂’到了這副身體上?！?/br>
嚴澹問：“你從前，長得和現(xiàn)在很不一樣嗎？”

陶清風又搖頭：“其實和我本人，長得還挺像的。”

嚴澹有很多問題，都心癢癢的想問。

“你聽得懂普通話？我記得大楚的官話發(fā)音不是這樣。哦……差別不大啊?！?/br>
“你看得懂簡體字？哎不過你的學習能力挺強……”

“生活很不習慣吧？衣食住行全都不一樣了……怪不得你有的時候不懂的樣子，我以為你是失憶呢?！?/br>
“這么多汽車水泥鋼筋高樓大廈，有什么感想？記得你那次看到電視新聞里的武器，一臉驚嚇的樣子……”

“現(xiàn)代的衣服穿起來很方便吧，大楚那時候要裹三四層……”

“手機用了多久學會的？你給我發(fā)短信的時候，感覺已經(jīng)很熟練了啊?！?/br>
陶清風從來沒發(fā)現(xiàn)，嚴澹竟然有這么“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他不得不耐心一一回答。又或許，是稱呼的改變，讓陶清風覺得嚴澹不再是年長于他的良師益友，更像個活潑的同齡人。

“嚴兄，”陶清風指了指餐館門口，“先吃飯吧”。

他們在江景小區(qū)外圍的中餐廳停下腳步，走進這家本地特色菜餐廳，挑了個小包間坐。

嚴澹的問題仍然意猶未盡，點菜諸事，陶清風都淡定地包攬了。還貼心給嚴澹倒了杯茶，說；“慢點問，不要嗆著。”

這“茶”又勾起嚴澹的話頭了。

“我還記得你嫌棄人家蚌中月的‘陳茶不放鹽’呢。你自己真的要喝那種放姜蔥蒜鹽和糖的東西嗎？”

陶清風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道：“現(xiàn)代喝茶方式，的確要便捷許多，茶的種類也更豐富了。”

嚴澹挑眉：“比如？”

“益母草紅糖茶。我的女助理經(jīng)常喝，看上去挺香的。我就儲備了一些?！碧涨屣L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渾然不覺得哪里不對勁。

嚴澹險些一口茶嗆出來，扶額委婉道：“你其實……不用喝……那種茶一般只是女孩子喝的?！?/br>
陶清風愣后反應過來，感覺更尷尬了。連忙轉移了話頭，說：“雖然現(xiàn)代很多東西都方便了。但感覺又有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比如，”陶清風指了指柜臺上沒有拆封的萬寶路，“那個‘煙’?！?/br>
嚴澹順著他的視線，指著窗外車水馬龍道：“這種‘煙’和車子后面的那種‘煙’，都是新問題。”

陶清風指著窗外駛過了一輛擁擠的大巴車，里面高峰期上下班的人貼在門邊，個個生無可戀的樣子：“明明很不開心，但又喜歡從鄉(xiāng)下跑進城?！碧涨屣L想起了?；謇锟粘怖先司幼。贻p人許多外出打工不回來的現(xiàn)狀。

嚴澹說：“因為在他們心里，有比潔凈空氣更重要的東西。”

“是什么呢？”

“進步?！?/br>
陶清風沉默了一會兒，琢磨那個詞：“進步。”半響才說出了他來到這個世間后，一直很困惑的問題之一：“這個時代，比起大楚。在‘科技’——你們用的是這個詞吧，這方面進步得很多。比如醫(yī)院、電子產(chǎn)品。在生活上的確也非常進步，衣食住行各方面都便捷多了……但國學、歷史這些方面……”

“因為這些學科研究的是從前發(fā)生的事情，在方法論上可以不斷進步。但在內(nèi)容上是尋找過去的經(jīng)驗。不能用‘進步’來形容。但也并不是‘退步’，而是‘往回看’?！眹厘Ｄ坎晦D睛地盯著陶清風，“所以，你活生生的在這里，我要好好地看?！?/br>
陶清風感覺自己像被嚴澹當成了個活樣本，眼中正架著一面看不見的放大鏡，目光在他臉上一寸寸地審視著。將陶清風，當做一個包涵著象征意義的活物……

陶清風就笑道：“嚴兄，之前你懷疑‘神授靈魂’的時候，怎么就這種反應呢？”

嚴澹道：“我之前也說過，‘神授靈魂’主要發(fā)生在川藏地，說唱的藝人身上。而且他們只是想起了‘長詩怎么念’，頂多有些人堅持說，自己前世是格薩爾王的部下，曾經(jīng)和他一起戰(zhàn)斗?？墒钦J知是模糊的。其他靈異事件中，類似于小孩子說‘自己上輩子的家鄉(xiāng)子女’，但是隨著他們長大，這部分記憶也漸漸散去了。這跟你不一樣。你是‘完完整整’過來的。而且你的存在，能夠得到碑刻的印證，這才是最難得的……”

嚴澹沒有放過陶清風眼中閃過的一抹黯然，這是他非常想問熙元斷層史料，卻一直克制自己沒有問出來的主要原因。史書上簡單的幾句生死，對于經(jīng)歷過的當事人來說，并不輕松。

沒想到陶清風卻主動說起了這個話題。

“嚴兄，我要對你說一件非常有趣之事。”陶清風語調盡量輕松道，“你和我的同僚燕澹生，不但名字很像，長得也很像。我當時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真是非常有緣，那次看你們家族譜發(fā)源地在長胤，很巧的是，燕澹生的祖上也是長胤……”陶清風分享這個信息，是覺得以嚴澹的專業(yè)，如果也有這方面歷史古籍的研究，說不定能找到一些緣分？

“那說不定，我們祖上和燕家，真的是同源。因為據(jù)說我家的姓氏就是大楚末期躲避戰(zhàn)亂，改‘燕’為‘嚴’?！?/br>
嚴澹又證實了一個他疑惑的小細節(jié)：“原來燕澹以前真的叫燕澹生？我是從一篇很冷門的古詩看到。崇安皇帝的十三妹持盈公主寫的，這首詩寫得……”嚴澹差點想吐槽說“寫得爛”，但忽然想到在陶清風面前不適合說當時統(tǒng)治階級的壞話，就改口道：“沒有學界研究，所以那個斷句‘燕澹生’之處，我一直找不到佐證。今天才終于知道了?！?/br>
“是寫得挺糟糕?！碧涨屣L耿直地說，仿佛想起來什么有趣之事，忍俊不禁道：“而且這還是一首‘和詩’，你瞧她去和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