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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風豪笑著對徐瑰元說:“否則我也不會帶他來見您啊。老師,我雖然最不懂這些,可是我眼光好啊。我覺得他肯定對您的胃口。”說笑間,陶清風已經(jīng)幫那位中年婦女,抱了又厚又大的兩本書過來。封面是隸書的“歷代碑刻”四個字。那書上下兩冊,是8開本的,比尋常書大許多。他把書放在徐奶奶的床邊。徐奶奶望著陶清風,慈愛又贊許地笑了笑,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很少有培養(yǎng)這種興趣的了。我看小豪發(fā)過來的你寫的那張書法,融了‘漢隸’和‘漢篆’的結(jié)構(gòu)。年紀輕輕自成一體,很不簡單?!?/br>陶清風一聽,略放心了??磥頃w例大部分是流傳下來的,不像上次認甲骨文會想當然地暴露。而且張風豪和徐奶奶都不知道陶清風的知識背景,陶清風就點頭說:“一開始臨的是篆書大字,后來就學漢隸,其中‘方折’的筆畫,就習慣了。”徐老奶奶問陶清風:“蒙童書法,一開始怎么不從楷書學起呢?”陶清風總不能說,他那個時代,楷書還沒有完全成熟,并不是被主流推崇的書法字體。他得另外想個理由了。第78章念師恩好在理由是現(xiàn)成的,陶清風回憶著自己恩師徐棠翁的訓(xùn)導(dǎo),說:“我的老師說,篆隸有端莊康健之氣。行楷草氣骨柔弱。學習書法,應(yīng)該從臨碑入門。而漢碑多以篆隸為碑額。”這當然是被時代局限的看法,畢竟大楚那個年代的行楷草還沒有得到重視和推廣。陶清風知道現(xiàn)代人的觀點應(yīng)該有所不同,但也只能硬著頭皮這樣說了,反正可以推說是不同流派的習慣。徐瑰元笑道:“真巧,我也從小被逼著從隸書開始練。后來我去演戲,十幾年沒寫過。退休后重新?lián)炱饋?。還是覺得從楷書開始才好練,但是架不住已經(jīng)有習慣了。那天風豪一眼看出你的字體,和我有點像,才發(fā)微信給我的?!?/br>張風豪默默汗顏一把,他其實記得不太清楚,沒想到瞎貓撞著死耗子了。陶清風忍不住問:“既然說楷書好練,那您為什么從小被逼著從隸書練呢?”徐瑰元說道:“因為這是我們家訓(xùn)。我們家在古代,出過一位很有名的大儒,寫過一本叫做的書家論集,竭力提倡書家要多臨碑,少臨帖。還覺得碑刻都是中原古刻,以‘北碑南帖※’來代表不同派別……北碑大部分都是篆和隸。我們家就作為家訓(xùn)保留下來。家里小孩子都從臨碑入手,打好剛健基礎(chǔ)。就像你剛才說的……不至于柔媚無骨。我想,你的啟蒙老師,應(yīng)該也是‘北派’中人。”徐瑰元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陶清風的雙眼竟然紅了,他怔怔望著床頭鶴發(fā)老奶奶,用盡全副自制力才使得自己聲音沒有哽咽出來,道:“是。我的老師的確是此間人……看到您,我就想起了他老人家。心情有些……激動。請您……諒解?!?/br>陶清風每停頓一下,都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真的失態(tài)。可是太難了,驟然聽到故人音訊,深受沖擊還要保持若無其事,實在太難了。的作者正是陶清風的老師徐棠翁。眼前這位鶴發(fā)慈祥的老奶奶,想來便是徐門后人……猝不及防的相逢。陶清風拼命控制自己,才沒有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一世徐棠翁是熙元政變被皇帝尤其針對之人,不知是當時便罹難,還是晚景凄涼……往昔回憶憧憧驀然涌上心頭,遙想在他逝后,祠堂內(nèi)一盞煢煢孤燈。陶清風的眼淚差點滾落眼眶。不過徐瑰元和張風豪以為陶清風只是想念教他書法的老師,心中都想這孩子是個重情重義之輩,返過來寬慰,以為他的老師是自然故去。“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逝者已矣?!毙旃逶f,“我這把年紀,也不知道能挨幾年……”“老師,”張風豪嗔怪語氣道,“長命百歲好不好?!?/br>“愿望當然都是好的。但真的來了,什么都擋不住?!毙旃逶謱μ涨屣L道,“也別干坐著,寫幅字瞧瞧,是不是和人一樣帥?!?/br>這幽默的言辭把陶清風逗得破涕為笑,趕緊調(diào)整了復(fù)雜的心情起身。他被中年婦女引到榻對面窗下的書桌旁。那里放著各種以供臨摹的碑帖。書法紙從廉價的毛邊紙到珍貴的宣紙應(yīng)有盡有。中間是個很大的筆架,掛著十幾只垂毫。四周還有兩三只硯臺。“隨便選?!毙炖夏棠烫ь^道,“看你習慣。”陶清風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南山鄉(xiāng)下,他也曾站在老師徐棠翁家的書桌旁,跟老師一筆一畫學寫字。一開始的時候他的個子甚至不能夠到桌上寫字,得站在一張木凳上。陶清風回頭問道:“您祖上寫的那位大儒,是徐輔臺老先生吧?!?/br>陶清風不敢直呼老師的名字,就用了他的官名。徐瑰元贊許點頭:“原來你知道?!?/br>陶清風抑制住復(fù)雜心緒,艱難繼續(xù)道:“他老人家……留下文墨頗多,是否有一篇叫做?”陶清風已經(jīng)充分吸取了教訓(xùn),在背出來之前,一定要確認清楚,究竟有沒有流傳到現(xiàn)代,如果沒有,他還有退路說自己是不小心記錯了。不能犯以前總在嚴澹面前暴露的毛病了。徐瑰元笑道:“你記得不錯。徐棠翁的全文集里就有這篇?!?/br>陶清風舒了口氣,回頭凝視著雪白宣紙,別人看來他似在回憶文句。然而陶清風的眼神只是無比溫柔懷念,感受著久違的“重逢”。雖然隔了這么多代,徐瑰元的長相,一點也不像徐棠翁了。她提起先人時,也只是像個陌生后代的口吻,并不是陶清風那種避諱老師名字不敢直接稱呼的小心翼翼語氣。但陶清風還是覺得,仿佛一回頭,依稀鶴發(fā)蒼顏,精神叟然的老師,會依然坐在藤椅上,搖著蒲扇……陶清風定神,選了一只中直適中的羊毫。取了硯臺邊的墨條,往中間一只雙池硯中倒了些清水,然后磨墨。現(xiàn)代的墨條特別容易融化,且分布得更黝黑均勻。陶清風在硯臺上并了并筆須,然后攤開一張雪白的宣紙,書出行行墨跡。是一篇勸說剛?cè)腴T學詩詞的學子,要注意行文戒驕戒躁,忌諱立意空泛荒唐。陶清風一邊寫著“脫略窠臼,審度虛實。淺顯為貴,浮泛為賤。一忌填塞、二忌諷喻、三忌拗句……※”當年受的教導(dǎo)又一幕幕歷歷在目。等陶清風寫到“合韻鏗鏘、自然潔凈。解明態(tài)度……※”時,這篇兩百余字的文章,已經(jīng)寫去六張宣紙。而且他洋洋灑灑一口氣寫下來,除了蘸取墨汁,筆都不頓一下。宣紙上沒有橫豎格,他也沒有折疊過壓痕,但就是自然地